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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把相片寄來。她答應是答應了,不過附帶一個要求:他萬萬不可去看望姑娘和她的親屬,免得把人家擾得雞犬不寧。裘德為人本來敬老愛幼到了可笑的程度,這一回他可沒答應。他把相片放在壁爐擱板上,親了它(他也說不出道理),心裡覺著自在多了。她彷彿在那兒朝下看,張羅著他用茶點。這件事跟他對這個有活力的城市的感情對上了,真是叫人打心眼兒裡高興啊。

還有老師沒見到哪——他這會兒大概成了受人尊敬的教區牧師吧,不過眼下他還不宜去尋訪這位有身份的人物。他樣子多粗魯不文,難登大雅之堂啊,何況他日子還過得朝不保夕呢,所以他還是一個人寂寞獨處。儘管周圍人來人往,其實他等於一個人沒看見。既然他沒跟當地活躍的生活打成一片,這樣的生活對他來說也就不存在。但是花格窗上的聖哲和先知。畫廊中的肖像、全身雕像、胸像、噴水獸頭、壁架上的頭像,很像跟他呼吸著同樣空氣。他也跟初來乍到某個往事歷久不磨的地方那樣,老聽它喋喋不休地訴說過去。然而當地住慣了的老百姓根本不拿它當回事兒,甚至不信它說的那一套。

有好多天,他反正閒看沒事,一走過那些學院,就到裡邊的迴廊和四方院轉悠,聽到自己腳步的回聲就像棒槌敲那麼爽脆,不禁為之驚奇。所謂基督堂“情結”越來越深入,泱肌泌髓,以至於後來他對那些建築的物質方面、歷史方面和工藝方面瞭解之深,恐怕裡面住的人沒哪個比得上。

到了這時候,他才感到自己腳踏實地置身於熱烈嚮往的地方,同時他也恍然大悟,他的熱忱傾注的目標離他實在太遠了。就是那麼一堵牆,就把他跟那些快樂、年輕的同代人完全隔開了,而他同他們過著的精神生活卻初無二致。那些人自晨至夕,整天價別無所事,就是廣讀,約取,深研,明辨。就那麼一堵牆啊——可又是怎樣一堵牆啊!

每一天,每一個鐘頭,他為找活幹奔走的時候,他也看到他們來來往往,同他們摩肩而過,聽見他們說話,注意他們的舉動。因為他來這地方之前經過長期不懈的準備,所以他們中間一些思想較為豐富的人的談話內容在他是耳熟能詳,尤其是思想上同他如出一轍。然而他同他們相距之遙好比他是在地球另一極。這倒也是理所當然啊。他是個穿白大褂、衣服褶子裡淨是石粉的青年工人嘛。他們從他旁邊過去,看都不看他一眼,也不聽他說什麼。他好像一塊玻璃,他們就像透過玻璃瞧那一邊的熟人。不論他怎麼看待他們,反正他們看他真正是目中無人。然而他以往幻想過他一到這地方,就會跟他們的生活密切接觸呢。

不過前程總還是在望啊。要是他運氣好,找到份美差,他一定忍受難以避免的磨難,決不氣餒。他感謝上帝賜他以結實的身體和充沛的精力,隨之鼓起了勇氣。眼下固然對什麼都望門興嘆,包括學院在內,但是也許有那麼一天,他就能升堂入室。就說那些大放光明、領袖群倫的學問宮殿吧,遲早有一天他會在那兒臨窗俯瞰人間。

他後來果真收到石作的通知,說有個位子等他去。這讓他頭一回覺著心強氣旺,所以毫不遲疑地接受了這個要求。

他白天干了整天活,晚上還用大半夜讀書,滿腔熱忱,悉力以赴去追求他的事業,要不是他年輕力壯,要這樣撐下去是絕對不可能的。他先花四先令六便士買了盞帶罩子的燈,這樣燈光就足了,又買了筆紙和必不可少的書籍。他又把屋裡全部傢俱挪了地方(其實他活動和睡覺就那麼一間),用繩子在牆兩頭拉起來,上面搭上簾子,一間隔成了兩間,還在窗戶上掛起厚簾子,晚上誰也看不見他犧牲睡眠,坐下來,攤開書看。房東太太對他屋裡的挪動大惑不解。

他以前為成家租房子,置傢俱,弄得窘迫不堪,到後來妻子遠走高飛,那些東西,也就一風吹了。從那回鹵莽行事、倒了大黴之後,他壓根兒沒存過一個子兒,這會兒開始拿工錢了,非得省吃儉用不可。為買一兩本書,竟然到了不能舉火的地步。到了夜裡,陰冷的空氣從草場那邊襲來,他就把大衣穿上,戴上帽子和毛手套,端坐在燈前。

他打窗戶那兒望得見大教堂的塔尖,還有那個雙曲拱穹頂,城市大鐘在它下面發出宏大聲響。走到樓梯平臺,還能一瞥河邊學院的高塔樓,它的鐘樓高官以及高尖塔。每當他對前途的信念發生動搖,他就把這些眼前物當成刺激劑。

他也跟所有憑一股子熱勁兒辦事的人一樣,不去深究如何按部就班去處理細節問題。他固然偶爾也在無意中瞭解到普通處世之道,但是他根本不放在心上。他對自己說,就眼前而論,他考慮要辦的事就是做好存錢和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