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回鄉,就託他們把他順路帶到我這兒來,所以我只好求你在他到了之後收留他,因為我實在拿他沒法辦。按法律他是你的孩子,這我可以正正經經起誓。要是有人說他不是你的,你替我罵他下地獄割舌頭。不管我從前、以後怎麼樣,從結婚到我走這一段,反正我沒做什麼見不起人的事,我至今還是你的
阿拉貝拉·卡特萊
於蘭貝斯三觴齋
蘇聽了大驚失色。“你怎麼辦哪,親愛的?”她有氣無力地問。
裘德沒回答,蘇焦急地盯著他,喘粗氣。
“這一手可真夠厲害!”他說,聲音很低。“這件事大概不假!我現在也沒法弄明白。要是他生下來的日子真跟她說的一樣,那就毫無疑問是我的孩子了。我弄不通她幹嗎在基督堂碰到我時候沒說,那晚上到這兒來也不說!……啊——我想起來啦,當時她說了,要是我跟她還有機會湊在一塊兒,她就想把心裡存的事跟我說說。”
“這孩子大概誰也不要啦!”蘇說,淚汪汪的。
裘德這時恢復了鎮靜。“是我的也好,不是我的也好,這孩子以後對人世該怎麼想哪!”他說。“我一定要說,只要我日子過得還寬裕,我才不問他究竟是誰的孩子呢。我要帶他,把他撫養成人。至於說追問他老子娘是誰,那才卑鄙呢,管它幹什麼?要是你認真想想,一個孩子究竟是不是你的血統,又有多大意思?咱們這個時代所有的孩子,整個來說都是這個時代咱們所有大人的孩子,都要咱們來共同照看。父母溺愛自個兒的孩子,還厭棄別的孩子,這就跟階級感情、愛國心和靈魂自救說,還有別的德性,骨子裡都是排斥異己,惟我獨尊的下賤思想。”
蘇一下子跳起來,懷著滿腔的敬佩之憂,熱烈地吻他,“對,對——一點不錯,最親愛的!咱們要把他接來,要是他不是你的孩子就更好。我真希望他不是呢——當然我這麼想不大應該!他要是真不是,我非常願意咱們收留他,認他做乾兒子。”
“好啦,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反正你高興就行,我的與眾不同的小同志!”他說。“我就是想著,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讓這個不幸的孩子丟下沒人管。你想想看吧,他在那個蘭貝斯酒館跟著一個不想要他的媽,實際上他以前就沒見過的媽,還有個根本不認他的後爹,他在那兒過的是什麼日子,該受什麼惡劣的影響?‘願我生的那日和說我懷了男胎的那夜都火沒!’①這就是這孩子——我這孩子,用不著多久就要說的話啊!”
①希臘神話中的悲劇女神,文藝女神之一。
“哦,不,不,他不會這樣說!”
“我既然當初是離婚原告,我想我完全有權要求對他監護。”
“不管有沒有監護權,咱們一定得把他收下來。我看就這麼辦。我一定盡力而為,配當他媽,咱們總還養得起他。我要多幹活兒。我在想他倒是什麼時候來呀?”
“我看就幾個禮拜的事吧。”
“希望如此——裘德,咱們什麼時候有勇氣結婚哪?”
“你什麼時候有勇氣,我看我就有。這全看你,親愛的。只要你一開口,一切就萬事大吉。”
“在孩子到以前辦?”
“當然嘍!”
“也許這麼一來,孩子覺著真是到了家裡啦。”她嘟囔著。
裘德當下寫了封信,純屬官樣文章,信中要求孩子一抵達英國,務必立即送交他們,對於阿拉貝拉那個驚人訊息,不置一詞;對孩子的父親方面的親緣,不表意見;至於他若老早知有此事,對她的態度有無變化,更是隻字不提。
第二天晚上,預定十點鐘左右到達奧爾布里肯車站的下行列車的一個昏暗的三等車箱裡,坐著個瘦小蒼白的小孩子。他的兩隻大眼睛透著驚恐不安,脖子上圍著白羊毛圍巾,用根普通細繩子繫著一把鑰匙,就掛在圍巾上頭,燈光偶然照得鑰匙閃亮,引人注意。他的半票掖在帽箍裡頭。他兩眼盯住對面座位的靠背幾乎一動沒動,即便火車到了一個站頭,乘務員報站名,他也始終不轉過來對車窗那邊看。另外一個座位上坐著三兩個旅客,其中一個是個做工的女人,手把著放在膝頭上的籃子,裡頭裝著一隻小花貓。她有時開啟蓋子,小貓就伸出頭來,做出逗樂的怪樣子。別的旅客看了都哈哈大笑,惟獨那個掛著鑰匙和掖著車票的孩子不笑,睜著又圓又大的眼睛瞧著小貓,似乎不出聲地說,“人發笑出自誤解,正確看待,人間沒有令人發笑的事。”
列車有時要停靠一下,這時乘務員就到車廂巡視,看見那孩子就說,“乖啊,好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