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箱子放在行李車上,準保險,放心吧。”孩子就呆裡八氣地說聲“是”,想笑笑,可沒笑起來。
他天生老相,偏又把他裝扮成如花年少,無奈裝扮得太不高明,不免時時露出本來面目。彷彿太古混沌、天崩地裂、排山倒海的驚濤駭浪不時把這生命猶是含苞待放的孩子託得高高地亮相,這時他的臉就映現浩淼無垠、包含古今的時光巨浸的印痕,而他對目擊身歷的,卻是神情木然,無動於衷。
別的旅客接二連三閉上了眼睛,連小花貓也因在自己小天地裡玩膩了,蜷臥在籃子裡,但那孩子卻依然是老樣子。不過這會兒他好像倍加警醒,猶如一個受了奴役、遭到摧殘、連身子也縮小了的神祗,乖乖坐著,一動不動,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的旅伴,似乎看到的不是他們的具體的軀體,而是整個混成一團的精氣。
他就是阿拉貝拉的男孩兒。因為她一向粗心大意,所以她把該給裘德的信一直拖到了孩子在英國上陸的前夕,這時她絕對不能耽誤,這才寫了那封信,實際上她早幾個禮拜明知孩子要到了,而且在信裡也說了實話,她到奧爾布里肯找裘德主要是向他明說他原來就有這麼個孩子存在,並且要回到裘德家裡。就在她收到前夫回信那天下午某個時間,孩子到了倫敦碼頭,受託帶他回來的那家人把他送上一輛到蘭貝斯的馬車,跟車伕講明趕到他母親的住宅,然後跟他說了再見,就走了。
他到了三觴齋,阿拉貝拉一瞧他那份表情,就情不自禁地說:“你可真跟我猜的沒兩樣。”她讓他美美吃了一頓,給了點錢;天已向晚,她乘著卡特萊沒在家,見不到他,趕緊把他送上下一班火車,讓他前往裘德那兒。
火車到了奧爾布里肯,孩子一個人呆在空空的月臺上,旁邊是他的箱子。收票員收了他的票,想想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就問他這麼晚一個人上哪兒去。
“到清泉街。”小傢伙很有把握地說。
“唉,那段路可長哪;差不多快到鄉下啦;人家都睡覺啦。”
“我非去不可。”
“你帶著箱子,得找輛馬車。”
“不找,我要走著去。”
“那好吧;你頂好把箱子先放在這兒,回頭再叫人來取就得了。這條路一半有公共馬車,剩下一半你就得走啦。”
“我不怕。”
“你的朋友怎麼沒來接你?”
“我看他們不知道我來。”
“你朋友是誰呀?”
“媽不讓我說。”
“那我只好幫你看看箱子了。你就走吧,越快越好。”
那孩子沒再說什麼,出了月臺,走到街上;他朝周圍望望,沒看到有人跟著他,也沒看到有人注意他。走了一段路之後,他向人打聽他要去的那條街怎麼走。人家跟他說一直走,到了近郊就找到了。
那孩子走路是又穩當又呆板的蠕動樣子,沒有常人一步步走的特點——好似水波、輕風、浮雲在遊動。他照人家說的方向前進,目不斜視,心無旁騖。一望而知那孩子對人生的觀感與當地的孩子大異其趣。大凡孩子們起初先看到細節,然後擴充到全體;先接觸到具體的東西,然後逐漸瞭解到具有普遍意義的性質。那孩子卻好像一開始就看到生活中事物的一般性,絕不費心去注意任何特殊性。房子也好,柳樹也好,遠處茫茫田野也好,他顯然沒把它們看成磚砌的住宅、截了頂梢的柳樹和綠油油的牧場,而是抽象化了的人類的居處、一般的植物和廣袤的昏黑一大片。
他找到通到小巷的那條路,然後敲了敲裘德家的門。裘德剛睡下,蘇本來要進隔壁自己的臥室,一聽有人敲門,就下樓了。
“爸爸住這兒嗎?”孩子問。
“你爸爸是誰呀?”
“福來先生,就是這個姓。”
她跑上去,到裘德屋裡,告訴他這件事。他迫不及待地下了樓,但是她卻心急如焚,覺得他還是太慢。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這麼快?”裘德一下來,她就問。
她把孩子上下左右足足打量了一番,突然走開,進了小起坐室。裘德把孩子舉得跟他一般高,既愛憐又鬱悶地仔細端詳,告訴他,他們要是知道他來得這麼快,就去接他了;然後把他暫時放在椅子上。他去找蘇,知道孩子到來又觸動了她的極為敏感的心絃。他發現她沒點燈,身子伏在椅子上。他把她摟起來,自己臉貼著她的臉,低聲說,“怎麼啦?”
“阿拉貝拉說的是實話呀——是實話呀。我在他身上瞧見你的影子啦!”
“唉,我的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