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過七,即到相公寓所來求教,不知尊寓在何處?”素臣道:“我寓在家叔寓中,你只到國子監內,問文司業的寓所便了。但此係雕蟲小技,雖雲無益,汝若聽我良言,逃墨歸儒,更有理學經濟無窮精義,益汝神智也!”法雨更是感激,歡天喜地的,向公府中去了。素臣、雙人僱一輛轎車,竟望國子監來。知觀水寓在米市,法雨復打車出城,當日叔侄相見,說不盡家鄉事體,途路情由。雙人本是舊知,擺開筵席,暢敘離情。觀水見素臣已到,指日飛鳴,國計家聲,兩有所賴,更自歡然。直吃到金吾禁夜,玉漏頻催,方才就寢。
次日清晨,觀水領素臣來見時公,只見門前寂靜,問起家人,方知時公有恙,因同進房去問病。那知時公自得一病,即昏然而臥,不省人事,觀水、素臣竟無從與交一談。當日,太醫來看,用的是十全大補湯,說的兩來船活話。觀水命素臣診視,卻是不起之症。私向觀水說知,不勝悲感。當時,就在時公賜第中宿了。
隔了幾日,到七月下旬,忽然颳起大風,竟紛紛飄下雪來。寓中之人,個個駭然,有的道:“炎天下雪,必有奇冤。”有的道:“已交秋令,此地早寒,或非災異。”唯有素臣漢侄,知是哲人其萎之兆,相對愴然。到了三更多天,時公已是騎箕而去。觀水大哭一場,素臣亦溼透青衿,不能已矣。喪事中,朝廷欽賜祭葬,百官公奠酒筵,門生故更會葬者,紛紛而來。觀水、素臣同心料理,無不中則。惟權閹靳直致博,力勸時公子侄卻之,頗為同輩(齒奇)(齒乞)。
忙了半月,送柩出城,到張家灣上船。叔侄二人,悽悽慘慘的,同車而回。到得寓所,只見舉家驚惶,根問,方知是靳直授意安太師密參,降了保定府教授。觀水大笑道:“我本無宦情,時師下世,尤覺意興索然。且得罪權庵,豈能免禍?今蒙聖恩高厚,不加譴責,許我為師儒之職,實出我之望外。但時公一歿,舉朝無人,為可憂耳。”司業閒曹,本無出息,觀水又是極廉介的人,竟至囊橐蕭然,出京盤費,尚無所措。素臣、雙人俱要辭歸,觀水道:“你們俱是空手,如何能作歸計?待我遍託門生,尋一館地,暫且安身,以圓際遇罷了。”因向各門生說知。不數日,兩人俱有館地,觀水送了兩人赴館,然後赴任而去。素臣主人姓袁,名靜,字正齋,籍隸大興,現任翰林院侍讀。雙人主人姓趙,名日,字日月,籍隸遼陽,現任兵部郎中。兩人比鄰而居,都是以朋友為性命,書史作生涯的人。知素臣系觀水之侄,時公欲為保薦;雙人又系臣素密友,同伴進京,均屬正人無疑,故欣然延請。到館後,興味相投,日近日親,情如膠漆。正齋、日月更視素臣如師保,如父兄,敬愛非常。但是素臣憶著老母在家,本擬功名唾手,今聞此信,恐生悲感,兼之家計貧乏,難免焦勞,心下不勝愁悶。
一日,與正齋、日月、雙人月下同飲,觸起愁心,忽然大哭起來。雙人憶著老母,亦流淚不已。素臣援筆立成古風一首,其詩曰:
祝融怒逐共工逃,頭觸不周天柱橈。
鴻蒙元氣缺西北,女媧煉石補不得。
尾閭之水色如赭,沃焦一片不禁瀉。
可憐精衛吻作灰,朝朝海上空徘徊。
百年三萬六千日,人生十不滿其七。
月落杯中酒不幹,吾人行樂及時耳。
無為鼻孔生辛酸。噫嘻乎悲哉!
客且無猜,餘以告哀:君不見——
《小雅》笙詩之南陔,南陔有聲其辭闋。
孝子有心不可說,欲說不說先悲傷。
而我獨非人子腸,皇天頹兮迷元黃!
海若干兮變滄桑,我生七年我父亡。
音容至今都渺茫,寡母苫塊血已枯。
宵來壬績茹苦荼,篝燈教字還勤劬。
嗟予少小保所知,惟知逐逐為兒嬉。
母怒責兒兒叫哭,慈母傷心淚謖謖。
二十年來教子心,淚痕日日沾衣襟。
最憐自幼及成人,都無一事酬吾親。
塒中既乏茅容雞,仲由菽水獨難支。
廚頭爨火禁不起,蕭然無以供甘旨。
年過二十仍諸生,眼看同學多簪纓。
伏雌不飛復不鳴,闃然無以揚親名。
親日食貧吾所甘,培風弩力當圖南。
青天之上攬日月,會須北闋方停驂。
河中雙鯉馳尺一,今年五月逐行驛。
舉頭鳳閣臨朝昏,朝昏磨禿弼頭筆。
吐哺公旦發皤皤,多方抉剔爭爬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