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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丫丫——;

剎那間,童年的記憶變得明亮了,飛機也跟著呼嘯,俯衝下來,黑色的機器從頭頂上一閃而過。你扒在母親懷裡,在一棵小酸棗樹下,棗樹枝條上的刺扯破了母親的布褂子,

露出渾圓的胳膊。之後,又是你的奶媽。抱著你,你喜歡偎在她懷裡,她有一雙晃晃的大奶,她在炕得焦黃香噴噴的鍋巴上給你撒上鹽,你就喜歡躲在她灶屋裡。黑暗中紅炯炯的眼睛,是你養的一對白毛兔子,有一隻被黃鼠狼咬死在籠子裡,另一隻失蹤了,後來你才發現她漂在後院廁所的尿缸裡,毛都很髒。後院有一棵樹,長在殘磚和瓦礫當中,瓦片上總長的青苔。你的視線從未超過齊牆高的那根枝丫,它伸出牆外是什麼樣子你無從知道。你只知道你踉起腳尖,夠得到樹幹上的一個洞,你曾經往那樹洞裡扔過石片。他們說樹也會成精,成精的樹妖同人一樣也都怕癢,你只要用棍子去鑿那樹洞,整棵樹就全身會笑,像你搔了她的胳肢窩,她立刻縮著肩膀,笑得都喘不過氣來。你總記得她掉了一顆牙,缺牙巴,缺牙巴,她小名叫丫丫。你一喊她缺牙巴她真的生氣,扭頭就走,再也不理你。泥土像黑煙一樣冒了起來,落了人一頭一臉一身,母親爬起來,拍了拍你,竟一點沒事。可你就聽見了拖長的尖聲嚎叫,是一個別的女人,不像是人能叫得出來的聲音。然後你就在山路上沒完沒了顛簸,坐在蓋上帆布篷子的卡車裡,擠在大人們的腿和行李箱中間,雨水從鼻尖上往下滴,媽的巴子,都下來推車吧!車輪直在泥中打轉,把人濺得滿身是泥。媽的巴子,你也學著司機罵人,那是你學會的第一句罵人話,罵的是泥濘把腳上的鞋給拔掉啦,”丫丫——孩子們的聲音還在打穀場上叫,追逐時還又笑又鬧。再也沒有童年了,你面對著只是黑暗的山影……

你來到她門前,求她把門開啟。她說你不要胡鬧,就這樣,她現在挺好。她需要平靜,沒有慾望,她需要時間,她需要遺忘,她需要的是瞭解而不是愛,她需要找一個人傾吐。她希望這良好的關係你不要破壞,她對你剛建立起信任,她說她要同你走下去,進入到這靈山,同你有的是時間,但絕不是現在。她請你原諒她,她不想,她個能夠。

你說你不是為別的,你發現你隔壁的板壁縫裡有一絲微弱的光,也就是說這樓上還有別人,不只是你們兩個。你讓她過來看看。

他說不!你別騙人,不要這樣嚇唬她。

你說分明是有光亮,在板壁縫裡顫動,你可以肯定板壁後面還有個房間。你從房裡出來,樓板上的稻草絆著腳,你伸手可以摸到傾斜的屋頂上的屋瓦,再過去就得彎腰。

“有一扇小門,”你摸索著說。

“看見什麼了?”她躲在房裡。

“什麼也看不見,一整塊門板,沒有縫隙,噢,還上了把鎖。”

“真叫人害怕,”你聽見她躲在門板後說。

你回到你房裡,發現可以把籮筐倒扣在稻草堆上,你站了上去,扒住橫樑。

“你快說,看見什麼了?”她在隔壁一個勁問。

“看見了一盞豆油燈,點著一根燈芯,在一個小神龕裡,神龕就釘在山牆上,裡面還供著塊牌位,”你說,“這房主人肯定是個巫婆,在這裡招喚亡魂,攝人魂魄,讓活人神智迷糊,死鬼就附無到活人身上,借活人的嘴來說話。”

“快不要說了!”她央求道,你聽見她身體挨住板壁在往下滑。

你說她年輕時並不是巫婆,同正常人一樣。像所有這個年紀的女人。二十來歲正需要男人的疼愛,丈夫卻被砸死了。

“怎麼死的?”她低聲問。

你說他同一個叔伯兄弟夜裡去偷砍鄰村的山林裡的香樟樹,誰知道倒樹的時候,他腳底下怎麼被樹根絆了一下,轉錯了方向,聽著樹幹吱呀吱呀直響,本該趕緊往外跑,他卻往裡去了,正是樹幹倒下的地方,沒來得及叫喊就砸成了肉餅。

“聽著嗎?”你問。

“聽著呢,”她說。

你說她丈夫的那本家兄弟嚇得不知跑哪裡去了,也沒敢來報喪。她是見山裡挑炭的人扁擔尖上掛了雙麻鞋,沿途叫人認屍。她親手打的麻鞋那大腳丫子間和後跟上都編的紅線繩,她哪能不認識?當時就暈倒在地上,後腦勺往地上直撞,口吐白沫,人就在地上打滾,喊叫著,死鬼鬼鬼,叫他們都來!叫他們都來!

“我也想叫,”她說。

“那你就叫吧。”

“我叫喊不出。”

她聲音低啞那麼可憐,你一個勁呼喚她,她隔著板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