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擊中倒下了,尖銳的聲音僅僅停頓了一瞬間,更尖銳的聲音 隨即又響起來了,後面的人以更加兇猛的姿態前進。〃這不是在戰鬥〃,一個聯軍軍官後來 回憶說,〃這肯定是某種儀式,是這個民族在某種危機的時刻進行的殉葬般的儀式〃。〃面 對來復槍、機關槍和大炮,這些中國的農民如同落葉一樣倒下,但是他們依舊在衝鋒,不能 想像世界上還有比他們更加勇敢的人〃。 中華帝國的青年農民們,這些世代在貧瘠的大地上從事著最勞苦的耕作,然後在世界上最低 的生存標準中心滿意足的人,他們溫順勤勞、幽默詼諧,他們熱愛戲劇、渴望富足,他們善 於用小小的詭計贏得姑娘的媚眼、神仙的關照和朋友的仗義,他們不會書寫文字,但是能夠 用優雅的鄉俚小調吟唱太陽、月亮,吟唱巍峨的群山和河邊的柳絮……中國農民在這個時刻 所爆發出來的兇悍和無畏,足以使所有鄙視這個民族的人心慌意亂,使所有的哲學家、歷史 學家和政治家的那些自命不凡的侃侃而談黯然失色。中國農民對異族侵入他們的土地的行徑 充滿了本能的、刻骨的、不可遏止的仇恨,他們對自己的信念充滿著純潔的、激動的、忘我 的熱情。作為這個民族的農夫子民,他們在面對國家的敵人的那一瞬間所表現出來的悲壯的 藝術化的行為,會使他們所有的子孫心緒不寧。 一百年前初夏的帝國北方,在那片青紗帳被吶喊聲衝開一角的瞬間,歷史的幕帳被撕開了 一道縫隙,從這道狹窄的縫隙裡掙脫出來的是這個民族內心深處難得一見的真實,這種被生 命的鮮血浸透了的真實,足以讓整個世界陷入一種欲哭無淚欲助無能的萬分痛苦的境地。同 時,這種生命的真實還是這個自誕生之日起就從來沒有遷移和分化過的東方民族幾千年來廝 守在一塊土地上成功地繁衍和發展的最明確有力的證據。 義和團的進攻,是以各村的〃壇口〃為戰鬥單位的,每個〃壇口〃都有自己的旗幟和自己的 大師兄。在殺聲、槍炮聲和集體高聲唸誦著神靈賦予他們的〃咒語〃的前進聲中,他們沒有 死亡的概念。按照義和團特有的觀念,他們每一個人都是〃刀槍不入〃的,他們由於得到了 某個神靈的庇護,於是被籠罩在一種超自然的狀態之中。一個人的倒下,被他們稱之為〃睡 了〃,這個美麗的想像令他們幾乎是微笑著面對生命的終結。一個義和團團員之所以〃睡了 〃,或者是因為〃功夫〃不到而暫時處於〃沉思〃、〃反省〃的狀態,或者就是因為累了, 決定稍微地歇息一刻。義和團們認為,〃睡了〃的人片刻就會甦醒,即使是〃新手〃,〃頂 多三天〃便能〃還陽〃。 虔誠地幻想肉體的不死,是一個民族精神得以不死的最原始的根源。 義和團對外國聯軍的攻擊整整持續了兩天兩夜。 帝國農民的屍體堆積成山,鮮血流淌成河。 西摩爾率領的外國聯軍在帝國農民用年輕的生命和原始的器械的阻擊下,沒有再向帝國的都 城前進半步。 就在帝國的農民們拼死戰鬥的時候,慈禧,這個被冠以神靈之名……〃老佛爺〃的女人,似 乎依舊在〃拿不定主意〃的狀態中心煩意亂。她一天之內先後派出許景澄等四位大臣到使館 區去交涉,試圖阻止聯軍向北京增援,但是遭到了各國公使的嚴詞拒絕。13日,慈禧終於 下達了一個重要的指令:動用帝國的正規軍隊阻擊西摩爾的聯軍: 各國使館先後到京之兵,已有千餘名……倘再紛至沓來,後患何堪設想……迅將聶士成一軍 全數調回天津附近鐵路地方扼要駐紮,實力禁阻……如有外兵闖入京畿,定惟裕祿、聶士成 、羅榮光是問。孫其海:《鐵血百年祭》,黃河出版社2000年4月版,第76頁。 但是,帝國的正規軍接到〃阻擊外國聯軍〃的命令的時候,同時也接到了〃剿捕〃正在與外 國聯軍殊死戰鬥的義和團的命令。自西摩爾從天津出發以來的兩天之內,老佛爺連續發出了 八道諭旨,最後,把對義和團的稱呼從〃拳民〃重新改稱為〃拳匪〃,嚴厲命令對義和團〃 嚴行查拿〃,〃依法懲治〃。 位於前線的帝國正規軍聶士成、羅榮光部,接到對外國聯軍〃實力禁阻〃和對義和團〃實力 剿捕〃的兩份聖旨,立即陷入了這樣一個兩難境地:如果對外國聯軍進行阻擊,勢必要與義 和團並肩作戰;如果要對義和團進行殺戮,勢必要與外國聯軍並肩作戰。而與任何一方〃並 肩作戰〃都是抗旨,於是,他們〃躊躇至再,不敢貿然行事〃。 此時的中華帝國政府,已經成為中國歷史上最荒唐、最不可理喻的政府。偌大一個帝國的生 死權力竟然掌握在這樣的政府手中真是千古奇聞。 但是,剛剛連續發出〃嚴厲剿捕〃義和團上諭的慈禧,就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