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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部分

1917年到1967年半世紀的歷史,包括理論的得失,革命的挫折,新問題的湧現,都作了認真的思索,這些經過他深思熟慮概括出來的經驗教訓,成為他的理論思考的背景,從而使他這本書成為一部結合實際獨具卓識的著作。讀了這本書我不能不想,是什麼力量推動他這樣做?請想想看,他很早參加革命,解放不久在三反整黨中就被打下去。文革前曾兩次戴上了右派帽子,一次在1958年,一次在1965年。據我所知,這是絕無僅有的。文革開始,唯一關心他的妻子自殺了,子女與他劃清界線。他斷絕外界來往,孑然一身,過著孤獨悽苦的生活。在異地的弟弟和他通訊,他寄給他大量筆記。讀了這些凝聚著智慧和心血的文字,不得不使人為之感動。他的這些筆記是在十年浩劫的那些黑暗日子裡寫的,沒有鼓勵,沒有關心,也沒有寫作的起碼權利和條件,也許今天寫出來,明天就會淹沒無聞,甚至招來橫禍。這是怎樣的毅力!我由此聯想到歷史上那些不計成敗,寧願忍辱負重,發憤著書的人物。記得過去每讀司馬遷的《報任安書》,總是引起了內心的激盪,真所謂展卷方誦,血脈已張。為中國文化作出貢獻的往往是那些飽經憂患之士。魯迅稱屈原的《離騷》:懟世俗之渾濁,頌己身之修能,懷疑自遂古之初,直至萬物之瑣末,放言無憚,為前人不敢言。他指出達到這種高超境界是基於思想的解放,擺脫了世俗的利害打算。倘用他本人的話說,這就是:靈均將逝,腦海波起,茫洋在前,顧忌皆去。我想,本書作者在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大概也是一樣,對個人的浮沉榮辱已毫無牽掛,所以才超脫於地位、名譽、個人幸福之外,好像吐絲至死的蠶,燒燃成灰的燭一樣,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感與責任感,義無反顧,至死方休。所以,在造神運動席捲全國的時候,他是最早清醒地反對個人迷信的人;在凡是思想風靡思想界的時候,他是最早衝破教條主義的人。僅就這一點來說,他就比我以及和我一樣的人,整整超前了10年。在那時代,誰也沒有像他那樣對馬克思主義著作讀得那樣認真,思考得那樣深。誰也沒有像他那樣無拘無束地反省自己的信念,提出大膽的質疑。照我看,凡浸透著這種精神的所在,都構成了這本書的最美的篇章。

這裡順便說一下,抗戰初我曾在孫冶方和顧準兩人領導下從事文化工作,我為此而感到自豪。當看了顧準兄弟寫的回憶文章後,我才知道孫冶方於50年代提出價值規律是受了顧準的啟發。我感到幸運的是文革後我又見到孫冶方,並多次晤談。可是,我和顧準在1939年分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面,後來連音相也斷絕了。現在留在我記憶中的顧準仍是他20多歲時的青年形象。王安石詩云:“沉魄浮魂不可招,遺篇一讀想風標,不妨舉世嫌迂闊,故有斯人慰寂寥。”是的,世界上有這樣的人不會感到寂寞。我讀了顧準的遺篇,才知道他的為人。才理解他的思想。可是為時已晚,當他尚在的時候,儘管困難重重,我沒有去看望他,向他請教學問,終覺是一件憾事。

1989年2月24日寒夜

寫於滬上

顧準《顧準文集》

陳敏之序

這本集子是作者和我1973年至1974年兩年間在通訊中進行學術討論,作者應我的要求寫下的筆記形式的學術論文。1966年底作者從房山監督勞動回到北京以後,我和他的通訊中斷了。1967年11月起我自己也失去了自由,以後幾年間,生死兩茫茫。1972年10月,我被允許去北京探望住在我妹妹那裡已多年不見的老母。其實,我還有一個不便明說,或許可說是更重要的目的,就是打聽作者(他是我的五哥)的下落。這時,我已經知道他煢然一身,真正成了“寡人”(1965年以後他在寫給我的信中,曾自嘲地自稱為“喪家之犬”)。我覺得無論在感情上、道義上我都有不可推脫的責任去關心他。老母只能在心裡默默地懷念他,對他再要繼續照顧,顯然已經無能為力。離別將近10年的這次晤見,情景難忘。接近10月底的一天,我和妻子突然去看他時,他頭上戴了一頂從舊帽子上拆下來的白布襯裡作為帽子,樣子有些滑稽,正在爐邊讀書。一個大房間內四個人,相互用書架間隔,每一個人有一小塊領地。室內悄然無聲。劫後餘生的會見,免不了激動、欣慰和辛酸。從此以後,兩地之間的通訊,一直到他去世為止,沒有間隔過,其熱烈的程度簡直就像一對正在熱戀中的戀人。似乎有一種默契,彼此收到信以後,都毫無耽擱地立即作復。有些筆記,就是信函,不過內容是學術討論;有些筆記,一二萬字或甚至更長,幾天之內就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