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子在眼皮底下不安的滾動著。嚴維伸手頂著他的嘴角,“發什麼傻。”指尖粗糙的薄繭,配著哄小孩似的語氣,聽得人暈眩了起來。“笑一笑,鬱木木,笑一笑。”當初的戲語,從照相機後探出的腦袋,如今觸手可及的附耳輕言。嚴維輕輕用著力,試圖撫平他眉心的皺紋。
“我們是出去玩呢。吃好吃的,要這麼大的螃蟹,住賓館,要帶電視機的。都我請。”鬱林看著他,呼吸漸漸急促起來,車廂有些顛簸,晃得人昏昏欲睡。他只記得那隻手指又輕輕抵著的嘴角,逗他說:“茄子。吶,茄子。”誰比誰更心猿意馬,癢癢的,嘴角真的彎了。那是多久前,閃光燈那麼一亮,眼前一片白,只聽見又清又脆的聲音。“嘿,原來你會笑嘛。”
嚴維坐在一旁,靠著臥鋪的鐵皮,鬱林似乎睡著了,分成上下兩層的臥鋪座,有些矮,直叫人擔心,一抬頭,就會磕著。嚴維找不到一點倦意,他在黑暗裡看著鬱林。剛過隧洞,路燈照著車窗,就下意識的伸手,替他擋光。那發黃的顏色,就像是穿過金色的糖紙片,麻木的舌尖上,也嚐出那麼一丁點的甜味。
鬱林不知道夢見什麼,眉宇間舒展開了。嚴維輕輕把他的額髮撥開,看著他形狀優美的眉毛,過去還要更秀氣一點,有出息,是個懂大事的,和他們這群胡鬧的都不同。他自己總求實用,那些湊合的釘鞋、毛巾、搪瓷缸子。他大老粗,一輩子也就這樣。唯獨這件事上,像文藝青年,好高騖遠。那些頭髮,從他指縫間輕擦過,弄亂了,又連忙替他撫平,他如果不是心裡裝著鬱林,不過是隻求填飽肚子的混混。
有人從走道上擠過去,嚴維的手連忙藏到背後,等那人匆匆過去了,才開始無聲的笑,又往鬱林身邊挪了挪。他想著下了車,要領鬱林去哪,幹些什麼。把過去做過的,篩子似的篩了一遍,都是些零散的瑣事。那時候做什麼都高興,倒弄得他猜不出鬱林真正喜歡什麼。只是隱約覺得,如果不試一試,就真回不去了。
30
火車換軌的吱嘎聲,和車廂裡不時的低咳、呼嚕,此起彼伏。在這搖籃般輕顫的旅途中,被夜風抖散,成了靜悄悄的默劇。嚴維把車窗往上扳,用身子擋著風,看著外面掠過的風景。不知道等了多久,太陽從遠處的土坡後爬上來。在長滿雜草的荒地上,豎著一根根電線杆,電線像五線譜一樣,繃得直直的。黃色的稗草間,偶爾一棵蔥綠的小樹,又在視線裡蹣跚後退。
鬱林醒來的時候,過道上已經有了裝滿零食的小推車,嚴維買了兩盒牛奶,還有些老婆餅,鳳梨酥,幾桶樂事。兩人各抱著一堆,他離開了會,替鬱林補了票。回來的時候,鬱林已經撕開了一盒鳳梨酥,正往嘴裡送。嚴維湊過去:“怎麼樣,好吃嗎。”
他伸手,替鬱林擦了擦嘴角的碎屑,惹得鬱林眼瞼顫了一下。他笑嘻嘻的:“怎麼吃的到處都是。”鬱林用手擋了一下,像是不樂意,眼底又不像真不樂意,低低的說了句:“胡鬧。”嚴維笑了笑,歪著頭看他,又伸手替他擦了擦。鬱林垂著眼睛,等他弄乾淨了,過了會,伸手撕開一個鳳梨酥,遞給他:“吃嗎。”
嚴維頓了頓,又露出點笑,眼睛裡亮晶晶的,手無意識的在衣角擦了下,才伸手去接。一個晚上沒睡,卻比前幾天精神了。鬱林低頭吃自己的,偶爾側頭,看幾眼嚴維。雖然還是靜靜的,已是內斂多於抑鬱。
等火車在另一座城市停穩了,兩個人出了站臺,車站前各式的地毯,琳琅滿目。烤紅薯的鐵桶,大多鏽跡斑斑,卻發出一陣陣噴香。幾十輛計程車排著長隊,等著人關顧。“坐車嗎。”嚴維聽了這話,抱著零食,回頭看了他一眼:“走吧,走到哪就住哪。”
街道上還沒禁摩,冒著黑尾氣的各款的摩托,在汽車的縫隙中突突的加著速。鬱林還穿著西裝,走了幾步,脫下來,折了下,掛在手上。隨便找了個三流的酒店,登記姓名的時候。嚴維手肘撐著櫃檯:“我們是哥們,我兄弟。”鬱林看了看招待小姐的臉色。“寫朋友?”嚴維一直高高興興的,“要不寫老同學。”
鬱林站在離他三四米遠的地方,過了一會,聽見鑰匙響的聲音,伸手一接,是嚴維把房門鑰匙扔給他了。嚴維站在前臺:“我要份地圖,這附近哪家館子好,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姐姐。”他們還小的時候,嚴維就這麼一口一句姐姐,都被他哄得團團轉。都這個時候了,遇上和他差不多大的,他一不留神,還這麼稱呼。
他打聽了一陣,兩人進了房間,簡單的洗漱過。鬱林從洗手間出來,看見嚴維在翻他錢包,幾步上去拿了回來。嚴維看他一眼:“幹什麼,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