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連歲修都已停頓,何能期望大修?
“河工是個無底洞。‘南河’上的大小官兒,那份闊綽,想都想不到;人家都說揚州的鹽商闊,從前兩江總督陶大人沒有整頓淮鹽的時候,大鹽商我也見過,他們的闊,闊得還有道理,河工上的闊就闊得沒有道理了。”
談到這裡,有跑野馬的模樣,劉不才便把話拉了回來,“我也聽說過,河工上一年三百六十天,不管有人聽還是沒人聽,戲,天天照唱不誤。又說,一個廚子只做一樣菜,這樣菜上了席,他自己就到堂子裡吃花酒去了。這都不去說他;孫老大,你倒說說河工的歲修看。”
“河工的歲修,一年有好幾百萬銀子的經費,真正用到河工上的,只有一兩成;用到三四成,除非這年雨水特別多,不然一定可以‘報安瀾’;若是用到一半,那真是刮刮叫的好官。到‘大計’的時候,包定高升。這樣子,你們想想,就算它每年用一兩成,也有幾十萬銀子花在河工上;現在呢,哪個去管,哪裡來的錢修?好好一條運河,要弄到不可收拾。這件事,唉!”孫祥太痛心疾首地說:“真正是劫數。”
“大家都遭劫,不過,”小張急轉直下地說:“三十年風水輪流轉,先是這面得勢,現在看起來,這面又要得勢了。這面倒像‘放花筒’一樣,虛好看了一陣子。”
同是口中的“這面”,要看小張的手勢,才能分辨出來,先頭的這面是提長手,現在的這面是提朝廷,而“虛好看了一陣子”的也是長毛。
“是的。”孫祥太點點頭,“我看他們的氣數也就是那麼一點點。不過,局面一拖長總不是辦法。”
“拖長、縮短全在自已。”小張湊過臉去問道:“老孫,如果官兵打過來,你怎麼樣?”
“我?”孫祥太很仔細地看了看小張,“我還是要官兵。”
小張和劉不才相視笑了。
話到此處,無須再有所猶豫,小張率直表明,他決定幫官軍的忙,打探訊息,策反接應;希望孫祥太也“站到一起來”,一面做雜貨生意,一面負責往來聯絡之責。他雖沒有提出朱大器的名字,但有劉不才在座,也就可以想象得到,必有關聯。
孫祥太到底上了幾歲年紀,做事穩重;所以聽得小張吐露心曲,一時卻並無表示,只低著頭喝酒。但見他濃眉掀動,雙眼不住眨動,是在往深處去想的神情。
劉不才和小張都有些焦急,但卻不是擔憂;江湖道上到了這種信得過的地步,孫祥太即使不願參與密議,也一定守口如瓶,點滴不漏,大可放心。焦急的是,這件大事,實在少不得孫祥太這樣一位可以將杭州、上海以及兩地之間各碼頭貫串起來的人物,所以丞待他的一諾。
重如千金的一諾,終於有了,“好的,算我一份。”孫祥太說:“事情可以做,也應該做。”
“孫老大,”劉不才到這時候才開口表明態度,“這件應該做的事,做得決不會錯!幾時到上海,跟大器碰碰頭。孫老大,這件事做好了,將來你們幫裡,就算你是頂幾尖兒的人物了。”
“但願如此。”孫樣太也要說明他的看法,“照規矩說,清幫骨子裡是要反清復明;不過做事也要睜眼睛看一看,動腦筋想一想。反清復明四個字一定要聯在一起講,長毛雖說跟洪幫山頭有關係,他們的所作所為,哪裡有一點恢復大明江山的味道?說實話,恢復大明江山是假,為老百姓是真。我就是為了這個,不贊成長毛,比較起來,還是清朝的皇帝好。”
孫祥太有此想法,劉不才倒不免驚奇:看他像個草莽英豪,不道還有一番為國為民的大道理,倒要聽聽他的。
於是他問:“孫老大,你行的路多,見的事廣,倒說說看,比較之下,高在何處,矮在哪裡?”
“這一層說來話長,我們在漕船上的人最清楚。明朝末年,不管軍餉也好,宮裡頭的胭脂花粉也好,統通都堆在種田人頭上,只要一遇刀兵水旱就‘加派’;結果弄到種田的有田不敢種,情願到外路地方討飯。所以田地的田字,有兩句話,叫做‘昔為富之基,今為累字頭’。照老輩講起來,明朝的皇帝,混帳的多;到了末年的腐敗,不亡是沒有天理了。”
這番話更令人悚然動容,劉不才對明朝末年的情形,不大清楚,只是聽他的語氣如此有決斷、有把握,便不知不覺地聽從了。
“這一點,說起來就是清朝的皇帝好了。不說別樣,光說一條亂糟糟的運河,能夠把它修好;從杭州到北通州,一路暢通無阻,就是件了不起的事。”
接下來,孫祥太便大談康熙年間,皇帝如何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