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稍為聽到些,大家都在說:”這個‘不長的。“一面說,一面做了個手勢,指一指頭髮,意示”這個“是指長毛。張秀才聽罷不響,拿起水菸袋,噗嚕、噗嚕嚕,抽了好一會方始開口。
“你倒說說看,為啥不長?”
“這不是三言兩語說得盡的——”
於是劉不才從京裡的政變談起,談到曾國藩的穩紮穩打;以及長毛的內鬨。雖無結論,消長之勢,卻是很明白的。
張秀才很用心地聽完,隨又問道:“浙江呢?歸哪個來打?”
“也是湖南人,叫左宗棠;曾制軍保的他浙江巡撫。聽說此人的才氣大,脾氣也大。”
“只要牛皮不大就好。”張秀才又過了好些時候,才慢吞吞地說:“令我倒要跟大器走一條路子。將來有公的、私的、暗地下都可以通訊息。不過,說老實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他在岸上,我在水裡。到時候,他‘城隍山上看火燒’,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怎麼辦?”
這是需要擔保之意,劉不才即答道:“張大爺,請你吩咐。”
“聽說大器的家眷要搬走。那又何必?自己弟兄,他的老孃,就是我的老孃;我也還奉養得起。”
劉不才方在驚愕,小張先就氣急了,“人家母子要團圓。”他說話很率直,“沒有道理留她在這裡。”
張秀才正在耍手腕的當兒,為自己兒子攔頭頂這麼一下,不由得又氣又急,厲聲喝道:“你懂什麼?”
“我不懂,你懂!”小張毫不客氣地碰了過去,“專門做半吊子的事情,害得我不好做人。”
這句話中便有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情節在內;張秀才當著劉不才,面子上下不來,出手一巴掌,正打在小張臉上。
小張總算還有分寸,不敢還手,只捂著臉跳腳:“你打我,你打我!”
“我早就要打你這個狗孃養的,忤逆不孝的東西了!”張秀才口不擇言地亂罵:“總有一天捆起你來,送到仁和縣衙門裡,一頓板子,活活打死。”
他們父子衝突,一在張家上下是司空見慣了的,沒有人進來勸解。劉不才卻大為不安,夾在中間作調人,一面拉住小張;一面向張秀才引咎自責:“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張大爺不必動怒,我總有交代就是。”
“要什麼交代— ”
“老弟,老弟!”劉不才急忙攔住,“請你少說一句,讓老人家消消氣再說。”
“氣?我受的窩囊氣還不夠?老劉,”小張拉住劉不才氣急敗壞地說,“好好一件事情,每一趟都是他搞壞的;左手不放心右手,牽絲扳藤,搞得人家煩了,歇作拉倒。要我去說好話,事情才能夠挽回;挽回是挽回了,人家的話說得很難聽,只好我來賠不是。這種情形也不曉得多少回了?你問他自己!”
張秀才不作聲,只是冷笑著,擺出不屑與辯的樣子,一袋接一袋地抽水煙。這就見得做兒子的理直氣壯了— 劉不才心裡明白,他們爺兒倆常做些包攬是非的買賣;張秀才做事不大上路,而小張為人爽朗重然諾,所以在外面,兒子比老子吃得開。此時張秀才員又打又罵,其實少不得他兒子這個幫手;凡事弄到頭來,還是要小張作主。
瞭解到這層微妙的情況,劉不才便有了計較,一把將小張拉到角落上,低聲說道:“老人家總是長輩,禮貌不可不顧。等下我有一番場面上的話說,你不要打岔;事後我們再作商量,我總聽你的就是。”
小張會意;賭氣說道:“我索性走開,省得聽了生氣。”
話是這麼說。他仍舊在裡屋“聽壁腳”。只聽劉不才說道:“張大爺,我先說我跟大器是門啥親戚?他是三房合一子,兼祧叔伯,可以討三房家眷;其中有一房,就是我的侄女兒。”
“喔,”張秀才神態如常了,從容說道:“原來你是大器的叔嶽。”。
“我忝長一輩。不過說起外場來,我實在不如我這個侄女婿。他是孝子;為了想念堂上老親,在上海病倒了。所以這一層,一定要請張大爺高抬貴手。”
這句話是綿裡針,張秀才急忙答道:“言重,言重!我決沒有攔擋他們母子不能團聚的道理。”
“其實朱家老太太倒是真不想動;活到五十幾歲從沒有出過遠門。如今杭州雖說苦一點,能住在張大爺府上,真正‘大樹底下好遮蔭’,求之不得。不過,在大器做兒子的,心裡總是在想,老太太吃了這一場苦,無論如何要接他到上海去過幾天安閒日子。說不定老人家倒住不慣,馬上要回杭州;那時候一定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