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吳勝發夫婦也沒有在東莞買房子。儘管按照他們夫妻倆的收入,他們完全可以向銀行貸款購買自己的房產,但他們至今仍然住在這套狹小、簡陋的公寓中。
“為什麼不買房呢?”我問。
“在哪裡買呢?”吳勝發反問我,“萬一我丟掉了那份工作怎麼辦?誰能保證我還會找到另外一份收入、地位差不多的工作?”
確實,沒人能夠保證。即使他在此地再住十二、三年,即使他在工作崗位上再“成功”,即使他在此地的社會階梯上爬得再高,他仍然還是一個沒有東莞戶口、因而沒有相應社會保障的“外來工”。
見我沉默良久,他又說了一句大概是為了活躍氣氛的話:
“趁還能幹的年紀,多攢些錢,以後回農村老家蓋房子養老吧。”他笑了一下,但笑得很勉強。
不知為何,我腦海中突然浮現出袁小兵那篇描寫吳勝發夫婦報道中的畫面──
“機器的轟鳴取代了蟲鳥的鳴叫,街上都是需要警惕的汽車、摩托和陌生面孔。他們在異鄉互相慰藉,謹慎卑微地生活著,有時懷有對田園牧歌式愛情不可復返的惆悵。同樣,家鄉也只活在記憶裡。現在的家鄉,就像打工所在的城市一樣讓人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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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流動中的中國農民(1)
從90年代中期開始的十年,是中國城鄉經濟結構和社會結構開始歷史性鉅變的十年。農村勞動力的流動也許是結構變動中最引人注目的部分。
十年來,農民工繼續在各地大規模流動,但是流動的背景發生了變化。中國經濟走出了短缺經濟和溫飽階段,這件事對全國經濟是好事,但對農業和農民就不一定是好事。在短缺經濟時期農產品的需求是沒有問題的,只愁種不出來,現在農產品需求成為農民必須關心的問題。在這十年裡,出現了城市國有企業用工制度的改革、大規模的下崗和失業,這是在新中國成立幾十年歷史上沒有過的。許多城市政府採取了諸如“騰籠換鳥”的旨在限制農民工就業的措施。在這十年裡,農民工成為工業化的主力軍,成為支撐城市日常運轉的重要組成部分,然而,在使這些城市新居民融入城市社會生活方面嚴重滯後。
在這十年裡,農民工本身的情況也有很大的變化,農民工的成分也在不斷變動之中:有的人已經退出農民工行列回鄉,而新人在不斷加入;當年的未婚姑娘小夥已經成家生子;當初做小工的,已經成了有手藝的大工,有的還成了包工頭;當初的小保姆進入商業餐飲服務業;……。
1995年初,從農曆臘月下旬到春節期間,我們曾經在安徽、四川的12個村作過300個農戶的訪談。2005年春節我們回到這12個村,重訪這300農戶。
一、農民工的代際更替
首先,在城市或輸入地穩定地留下來的是少數。其次,從調查來看,十年前的年輕人有一部分還在繼續外出,有一部分不再外出了,不再外出主要因為家庭原因。十年前的中年人,少數仍然在外出,多數順利地完成了代際更替——自己不再外出,外出的是他們的孩子。
二、新生代農民工
經濟發展一方面提高了整個社會的福利,另一方面也提高了人們的慾望。在很多情況下,在發展中國家,成功的經濟發展帶來的可能不是人們更加滿意,而是滿意度的下降。
我們可以看到新生代農民工的不同:他們多數都是高中或初中畢業,他們所感受到的生活壓力顯然低於他們的父母輩,也許正因為這樣,他們對打工條件的要求比父母輩高。新生代農民工的打工期望:首先在工資上他們的要求往往要比父母輩高,他們更在意工作環境、工作條件,更在意勞動時間,他們比父母輩更加關注自己的前景。
“民工荒”問題,如果僅僅從數量上來講,我不覺得它是個真問題。如果真達到數量緊缺,豈不說明中國的工業化、城市化已經解決了嗎?但是我想,在民工荒的討論中應該不僅關注數量視角,而是引進質量視角,可能會幫助我們更好地認識現在的情況。
東莞就業局的黃慧屏局長對投資者說:你們不要把今天拉著拉桿箱來的農民工,看作和當初扛著編織袋來的農民工是同一種人。
三、身份認同
首先是流動中的沉澱。究竟什麼算沉澱?有較穩定收入算沉澱?有較穩定單位算沉澱?長年在外算沉澱?舉家外遷算沉澱?辦理戶口遷移算沉澱?在城市購買商品房算沉澱?顯然,沉澱的定義不同,數量也不同。但是總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