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又問,怎麼剛剛打死,你就把皮給剝下背來了?
我急用。吳石柱說,你看這冰天雪地,家裡人還沒件過冬的衣物,快要凍死了。
老頭聽著吳石柱說話,玻璃鏡片後兩隻眼睛骨碌碌地在吳石柱身上滑動。面前這後生怪模怪樣的,頭髮亂蓬蓬地搭在肩上,說男不男說女不女,臉上挖眉四道,骯髒不堪;冰天雪地裡,穿著長一片短一扇的衣服,破爛得像瓜蔓一樣,兩隻有幫無底有底無幫的鞋袒露著十個血紅的腳趾頭,脊背上又背了兩張滴著血水的狼皮,看這樣子,像個無惡不作的土匪。但是土匪根本不會像他這副模樣。老頭有些可憐起他。他把吳石柱讓進了小屋,捅旺了爐子,讓吳石柱坐在爐子跟前烤火。
吳石柱把脊背上的那兩張狼皮扔在門圪嶗,爬在爐子跟前烤身子。烤了一陣,發凍的身子熱乎起來了,這才問老頭,你願意不願意要這兩張狼皮?
老頭眨巴了幾下眼睛,挪動著碎步,思考什麼似地一直低著頭,半老天才微微把頭抬起來,有氣無力地說,狼皮麼,你也別背在什麼地方了,現在誰也不會要那玩意,你也不要以為你那就是個東西,好娃娃哩,現在這年月,都在逃命,誰還顧上要那東西?不過,你可以把狼皮留在我這兒。老頭說著,略微低著頭,並且一個勁兒地在腳地上挪動著碎步。說罷話。一隻手趕快地伸進懷裡,摸揣了一陣,摸出了幾塊銀光閃閃的銀元,遞到吳石柱的面前。
吳石柱遲疑了一下,把銀元接到手中,心裡頓時湧上一股感激的熱浪。這幾塊銀元,足足可以挽救他們一家的生命,特別是石馬坬他那尚未出生的娃娃。於是吳石柱慌忙跪在腳地,給老頭磕了幾個頭,折轉身走出門,踏泥帶水地行走在小鎮的石板街道上。
白花花的太陽照在小鎮的街道上,街道上仍然一片蕭條一片冷清。吳石柱踩著骯髒不堪的雪水在街道上東仰西照地走著,身旁不時走過衣衫襤褸的逃荒人,他們像一個個幽靈,古銅色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破爛的布鞋踩在流著骯髒雪水的街道上,忽沓忽沓直響。
生命河 第四章(5)
吳石柱用手中那幾塊白銀,扯了布料,買了日用百貨,便急急忙忙地從店鋪裡跨出去。
吳石柱一條腿剛剛伸到店鋪的門外,“撲通”一聲,一位衣衫襤褸的後生栽倒在他跟前的雪水灘裡。吳石柱一看這陣勢,慌忙彎腰扶起這位後生,急切地問道:你怎麼了?
年輕後生讓吳石柱弄得睜開了眼睛,撲閃了幾下,又閉上了。吳石柱知道這後生一定是餓得支撐不住了才栽倒在這骯髒的雪水灘裡,慌忙從懷裡掏出了一塊烤狼腿,撕下一塊,塞到後生的嘴裡,那後生感覺到嘴裡有了東西,沒來得及咬碎就嚥下去。那後生眼睛漸漸亮了,看見吳石柱手裡仍有可吃的狼腿肉,一把奪過去,不要命地大口大口吃起來。
很快,那後生就把肉吃光了,眼睛活泛了起來,有幾分羞澀地看著吳石柱,彷彿站在他跟前的並不是人,而是位救命的活菩薩,慌忙從流著骯髒雪水的石板街面上爬起來,跪在地上就給吳石柱磕頭。
吳石柱一把把他從地上拉起來,有些責備地說,你這是幹什麼你?
年輕的後生抓住吳石柱的胳膊,淚流滿面地說,你是救命恩人,你救了我的一條命,我今生今世也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
吳石柱忙對他說,快別說這些了,咱都是苦難人。
年輕後生再沒說什麼,只是眼巴巴看吳石柱。
吳石柱問,你是一個人麼?家裡再有沒有其他人?
吳石柱並不是隨便問這後生的,他很想把這位可憐的後生帶到石馬坬,看他那可憐的樣子,這麼一個後生險些餓死在小鎮的當街上。再說,他那石馬坬也是太寂寞了,把他帶到那地方,多一個人就多一種活法。於是吳石柱就問這後生,你願意不願意跟我去?
這後生一聽吳石柱在這時候給他說這話,當然是件巴不得的好事。激動地說,只要你不嫌我,去哩,受苦受罪我什麼也不怕……
就這樣,吳石柱在太陽偏西的時候,領上這位逃難的後生,踏著厚厚的積雪,離開了小鎮。
吳石柱帶著逃荒的後生,沿著一條深溝,走進了深山。深山裡的雪很厚,一腳下去,雪就埋到了他倆的半腿把上,他倆在雪地裡行走得極為緩慢。沒走多遠,這位後生就餓得走不動了。幾乎要一頭栽倒在雪窩裡。吳石柱知道這後生身子的虧空太大,身上積蓄不了多少力氣。因此他把準備帶給杏花和杏花她媽的那塊烤狼腿肉也毫不吝嗇地從懷裡掏出來,全遞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