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劇本交上去之後我就躺倒了,高燒,頭疼欲裂。早晨申申來過一趟,收拾房間開啟水送飯,一陣旋風般地忙活之後就走了,她家胖子的“個唱”正在關鍵時刻。這天天很好,夜裡下了場大雨將多日來的悶熱一掃而光,鄰居兩口子上班去了,我得以敞開房間門讓習習的涼風由窗至門自由出入。真舒服啊,我閉上了眼睛,睡意漸濃。有敲門聲,我嘆息了:“進來!”單元門開了,門外的人進來了。是他,我的老師!心中一陣緊張,到現在我也解釋不清這突如其來的緊張。一切都應被理解為正常的:她有病,他來看望病人。他是這病人的同事、老師,有權也有義務表示一下關心。當然,她敬重他的成就,他欣賞她的才華,但這也是一種不超越同行、同事的關係。他們之間沒有一點超越這種關係的東西,可我就是緊張,這算不算是一種預感呢?
他進來,並順手把我敞著的房間門關上了,然後走進來,站住,把拎在手裡的一大網兜水果放在床邊的桌子上,坐下。我想起身,他不讓,卻沒說話,只是那樣微笑著搖頭,含著溫和的責備,這責備讓人從心裡頭感到舒適。該我說話了,卻找不著話說,急中生智一向不是我的長處,心裡一陣焦躁。“藥都按時吃了嗎?”他隨隨便便拿起桌上的藥瓶,自自然然地問,氣氛立刻變得又隨便又自然。我真感謝他的細膩、體貼和聰明。“沒有打針嗎?”他又問,我笑著搖頭。他不看我,看著我的寫字檯說:“不打針也好,藥物對你來說是次要的,你需要的是休息,你太累了,一個人,什麼事兒都要靠自己……”他突然轉過臉來,看我,目光裡深沉的理解使我的心一陣抽搐。我避開了他的眼睛,眼角溢位了淚水。我想他不會發現,我已提前把頭轉向了裡側。屋裡一陣長久的極靜。“還燒嗎?”隨著這聲悄然詢問,額頭上感到了一隻清涼爽滑的手。我不敢動,全身的神經都集中上了額頭,然後又將額頭的感覺向下傳導,傳到四肢、軀幹和胸腔裡那顆滿是皺褶的心。於是心被撫平了,鬆弛慵倦像蜷臥在飄在微塵裡的陽光裡的貓。我願意永遠是這隻貓,我願意時間就此打住世界就此定格。可是那隻手卻不可避免地移開了,心立刻緊縮,沉沉、沉沉地回到了原來的位置,原來的狀態。……忽然,眼前暗了下來,我睜開眼睛,發現窗簾被拉上了,他在昏暗中走回來,解釋說:“外面的光太亮了,你不覺著刺眼嗎?”這時該怎樣回答?我不知道,完全像個傻瓜。他看著我,看了一會兒,俯下身子,他吻我了……我從來沒想到吻是這樣的,最早我以為那只是唇與唇的接觸,後來才知道不是,卻不知道怎樣才是,原來這樣就是!我不能不可憐自己,也算是學過醫的,懂得人體,懂得骨骼肌肉血液器官,卻不懂得生命,生命原來是這樣美妙,美妙得難以言喻,我枉自來世這麼些年,空負了造物主對人的厚愛……某根神經的不安忽然使我警覺,我幾乎是下意識攔住了他用意明顯的手,同時下意識地說:“不。”
大校的女兒 第一部分(27)
“為什麼?”
真的,為什麼?但我沒有力量細想,“不。”我只有機械地重複。
“不會懷孕的。”
“不。”
“真的不?”
“不……”
他放開了手。他站起身來。他走了。
我獨自躺在我的小屋裡,好久,一動不能動,腦子也是,好像是服多了冬眠靈。後來,病加重了,感冒未愈又添腹瀉,我的自我診斷是,植物神經功能紊亂。等病完全好了時,我的理智才恢復了。我譴責自己,嚴厲如譴責一個墮落的女人。
我去劇院,這天正是《 週末 》劇組的建組大會,全團集合,一路上,大夥對我的到來表示出的由衷歡迎使我心情明朗,使我更堅定了對那一切的厭惡。但我不打算不公平地僅指責對方。由後臺進入劇場時我在化妝間裡停了一停,化裝間到處是明亮的鏡子,對鏡照照,鏡中人沉靜,自信,生氣勃勃。我笑笑,走出化裝間,向劇場走去。我已決定了再見他時的表情:大方,誠懇,熱情,莊重。總之,一如既往。我做得到的,只要我想做到。會議開了整整一個上午,領導講話,導演闡述,演員發言……一直到十一點半。心裡不知為什麼總像缺點兒什麼似的空落落的,靜下來想想,不得不承認,這是因為一上午沒有看到他的緣故。幾次有意無意四處掃視了整個劇場,沒有他的影子。他去哪兒了?
出差了。還有一個禮拜回來。
心裡一陣悵然若失。為什麼這樣?難道在厭惡的同時還存在著思念?不,不是思念。這不過是想在唯一知道這齷齪秘密的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