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並不熱,茂生感覺自己已經汗流浹背了。
岳母入殮的時候岳父叫了一聲妻子的名字,猛地就撲了過去,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幾個人也拉不開——這個剛毅的男人一輩子在人前沒流過眼淚,那天卻是被幾個人攙扶著才回到家裡。
出靈的時間兒女們拉著靈柩不讓走,哭聲震天。秀蘭更是呼天搶地,哭得死去活來,趴在地上拉不起來,圍觀的人都流下了眼淚。秀蘭邊哭邊埋怨母親不帶她一起走:“——媽媽呀,你為什麼要走?你咋就忍心撇下我不管了?——茂生不要我了,你叫我咋活呀?——你睜開眼睛看看你苦命的女兒呀!你走了,我還在這個世上活啥呀!嗚嗚嗚……”
村裡的人都哭了,一些婦人甚至也跟著大聲地嚎了起來。大嫂和兩個弟弟使勁地把秀蘭往起拽,秀蘭象一灘沒有筋骨的泥癱在那裡,任誰也拉不起來。白白的孝衣上全是土,臉腫得很大,蓬亂的頭髮把眼睛也遮住了。大嫂和兩個弟弟邊哭邊勸,秀蘭就是不聽。
突然,她長長地喊了一聲“——媽媽呀!”就昏了過去……
五十八(2) 萬念俱灰
埋葬了母親以後,秀蘭象大病了一場,躺在炕上好幾天不吃不喝,把父親急壞了。父親整天陪著她流淚,給女兒做的飯冷了再熱,熱了又冷。大嫂不停地做她的思想工作,要秀蘭節哀順便,注意身體。
三弟四弟不相信姐夫是那樣的人,要當面去問,被父親吼住了。二嫂撇著嘴嘿嘿地冷笑,說你妹子當初為了跟那個窮小子拼命了,現在倒好,人家出去了,不要她了!二哥隨手給了她一巴掌,二嫂知趣地閉上了嘴巴。
茂生離開的時候岳父送他到大路上。一路上兩人沉默不語。岳父長嘆一聲,幾次欲言又止,茂生知道他心裡難受,但是岳父始終沒有質問他一句,好像沒發生過什麼事情似的。
回到家裡,母親問喪事的情況,茂生沒吭聲,陰著臉進了自己的房間,吃飯的時候母親喚他也沒起來。
第二天一大早茂生就離開了黃泥村。一路上腦子裡都是岳母的身影:剛訂婚的時候茂生第一次去,岳母把他招呼到炕上,岳父讓他抽菸,茂生不會,岳母便象對待小孩一樣給他吃糖,把炸好的油鍋子(一種油炸麵食)往他手上塞。後來每次只要他去,岳母都會做最好的東西給他吃,幾天不重樣。秀蘭的弟弟甚至都盼著姐夫常來,來了母親就做好吃的東西。有一次秋收的時候秀蘭回了孃家,他去的時候岳母正在院裡打鏈枷,鏈枷是一種很難用的農具,打起來要有節奏,否則就會傷到自己。茂生以前也曾使用過,於是硬從岳母的手中接了過來,誰知道才掄了幾下就打在頭上了,岳母心疼得不行,連連怪自己不該把鏈枷給他。岳父回來說了她幾句,茂生看見岳母眼淚汪汪的,心裡很難受。
榆城看病的一月時光給他留下了永不磨滅的印象。岳母身患重病卻從來沒有躺在床上讓他們伺候,每天除了做飯還出去揀柴,用來生火。岳母看他的眼神是那樣親切,女兒對茂生說了不該說的話她就罵秀蘭多嘴。晚上的時候她會一個人出去溜達,很長時間才回來。茂生知道,她是給小兩口親熱的機會。夜深的時候能聽見岳母痛苦的呻吟聲,她碾轉反側,經常整夜失眠……如今,敬愛的老人去世了,去東李村後再也不會有人那樣疼他了!
淚水順著茂生的雙頰慢慢地流了下來,一路上他都在輕聲地啜泣著。
第95節
回到廠裡的時候已是午後,茂生又飢又渴,在下面的小食堂裡胡亂吃了一點。下午的時候郝書記找他,說老呂不在,這兩天生產很不正常,要他多費些心。茂生到原料車間轉了一圈,發現車間地上很髒,許多雜物都進了原料,產品成型時肯定會開裂,級品率就會下降。原料車間歸老呂管,儘管他們都不怕老呂,但人在和不在還是不一樣的。茂生進去的時候發現幾個工人正在地上打撲克,看見他進來也沒理會,大家知道茂生不管他們。茂生生氣了,上前收了撲克,轉身來到辦公室,起草了一份罰款單就貼了出去。中午吃飯的時候幾個工人才看見自己被處理了,紛紛找到茂生說他多管閒事。這時郝書記過來了。郝書記狠狠地批評了他們,說茂生罰得好,以後就得這樣,誰違反紀律就重罰。幾個年輕人灰溜溜地走了。以後見到茂生也客氣了許多。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茂生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牛氈房。牛氈房一段時間沒有人住,落了一層灰塵。靠床的小窗臺上茂生養的幾盆花也全死了,屋裡一片荒涼的樣子。
頂棚上的紙是秀蘭在的時候一起糊上去的,秀蘭給中間剪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