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不起你……”茂生伸出一隻手,想把她攬在懷裡,秀蘭推開了。
她坐了起來,重新穿好衣服,然後在箱子裡整理東西。
那對三尺的大箱子是孃家的陪嫁品,她給茂生留了一個,自己用一隻。
不一會,茂生突然聞見一股煙燻的味道。他忙睜開眼睛,看見秀蘭正在把自己的照片和一些書信放在火爐裡,然後點燃。
一封封書信見證著他們的愛情故事,頃刻間便化為灰燼。
繡著紅梅及喜鵲的手帕(結婚後一直由她保管著)也扔了進去,發出刺鼻的布煙味。茂生想把它奪過來,被她粗暴地推開了。
這時夜已黑盡,休息早的人家已經熄滅了燈。秀蘭拉開了門,衝了出去。
茂生突然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急急地披了衣服,顧不得趿鞋便追了出去,秀蘭已經走到柵欄門口,準備離去。
茂生在後面攔腰抱住了她。
“深更半夜的,你到哪裡去?”
“——你不要管我!”秀蘭想掙開茂生的手,沒有成功,便“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淒厲的聲音在夜空中非常嘹亮。
“……我爸媽虧了人哩,生下我被人拋棄!——我上輩子虧了人哩……你放我回去,我還要伺候我媽媽哩……”
秀蘭哭得驚天動地,碎骨斷腸,雙手抱了柵欄的門樁,坐在冰冷潮溼的土地上,任誰也拉不起來。
她整整哭了一夜。
第94節
第二天一大早,秀蘭便回了孃家。那天晚上,她的母親便撒手西去。臨死前,她一直拉著女兒的手不放,說是想見茂生一面,有話要對他說……
秀蘭哭得昏死了過去。
五十八(1) 岳母的葬禮
秀蘭回去的第二天,她大哥就下來給話,說母親去世了。
茂生匆匆地趕到東李村,參加岳母的葬禮。
院子裡到處是人,忙忙亂亂。五個兒子披麻戴孝,分不清誰是誰。平日裡一見就撲了過來的小舅子個個目光呆滯,面無表情,一家人好像都不認識他了。
秀蘭的父親把茂生帶到了靈前,秀蘭與自己的伯叔姊妹跪在那裡,哭得嗓子發啞,眼睛腫得都睜不開了。岳父叫了聲岳母的名字,說茂生來了,話沒說完聲音已顫抖了起來,緊接著跪在靈前的女人們就大聲地哭了起來。茂生拿了三根香點燃,對著靈柩拜了三下,然後插在香灰裡。
岳母靜靜地躺在那裡,孱弱得象個嬰孩,瘦得只剩下一堆骨頭。深陷的眼睛平靜地緊閉著,嘴唇上翹,緊緊地包裹著牙齒。沒有血色的臉上很平靜,像是睡著了一樣,茂生覺得她似乎隨時都有可能醒來,驚喜地睜大了雙眼,招呼他吃好喝好,然後拖著瘦弱的身子裡裡外外地幹活。記得一年前岳母就經常說腰疼,茂生去的時候她一邊出牛糞一邊用手錘著背子,腰疼得直不起來。直到今年實在不行了,才允許岳父給她看病。訂婚到結婚七八年來,茂生從來沒見過岳母白天休息過,她永遠都有忙不完的活,甚至比岳父還忙。那時候生產隊農活忙,岳母是婦女主任,一年四季不缺勤,秀蘭兄妹六人的衣服都是她在燈下通宵通宵熬成的,第二天一大早還要給一家人做飯。哥哥結婚後,年輕人瞌睡多,嫂嫂很少起來做飯,岳母也不強求。只有二嫂在家裡胡攪蠻纏,挑肥揀瘦,跟岳母吵過幾回架,後來就把他們分出去了。岳母在榆城看病一個月,這是她幾十年來休息時間最長的一段時間,就那樣每天還閒不住,早早起來給他們揀蘭炭,幾年後他們做飯也用不完。
可就是這樣一位堅強的女性,卻被病魔早早就奪去了生命。聽說岳母臨終的時候想見他一面,有話要對他說。——他哪有臉面見她呀!他知道岳母想說什麼,岳母是放心不下她的女兒呀!她哪裡知道,秀蘭已經被他推進了泥潭,在岳母病重最需要關懷的時候,聽從母親的讒言,把她的女兒拋棄了!
身後的哭聲悲痛欲絕,秀蘭跪在那裡一聲聲地哭喊著母親,聲聲悽楚。一轉身茂生已是淚流滿面,跪在那裡也哭了起來。
屋裡的哭聲此起彼伏,院裡的人忙忙碌碌地搭著紙轎。紙轎為三起樓轎,做得很漂亮。糊轎的人都知道茂生會畫畫,希望他能在轎上畫幾副八仙過海的人物。茂生猶豫了一下,拿起筆就畫了起來,邊畫邊流淚。這個跟母親一樣疼他的人永遠不會醒來了,留下了永恆的遺憾。
大家都在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看著他,樣子很陌生。
那些目光有如無數支利劍一樣穿透他的脊背,直透心底。雖然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