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以後,相機潛逃,此時心想:同是一逃,何必多費一層周折?現在是似長毛,果然持函投效,那時潛逃,即非一般老百姓的“逃長毛”而是開小差,被抓住了決無倖免之理。
想到此處,再無猶豫。經過鎮市,買了一頂氈帽、一雙草鞋,找間空房子,恢復本來服色,換下的黃巾花鞋,連同邢旅師的書信,一起投入枯井,揚長而去。
由金山衛往北,過張堰到松江是筆直的一條大路,走到一半,遙遙望見雜沓的人影,一看便知是:“逃長毛”。劉不才大吃一驚,不由得站住了腳,等神色倉皇的人群擁到,急急拉住一個詢問,果不其然,是從上海敗退下來的長毛,一路燒殺擄搶,無理可喻。
這些事,劉不才聽得多了,但親身遭遇,卻還是第一回,自不免驚惶失措,而又苦的是人生路不熟,唯有回身便走,跟著一群人,只揀偏僻小路,茫然疾奔。
結果還是逃不脫,為潛伏在一座石橋下的兩名長毛截住,同行被擄的一共6個人,辮子結辮子,在白刃相指之下,被押到一處長毛的“公館”,關在廳堂旁邊的罪房裡。
事已如此,劉不才知道驚慌無用,自己告訴自己:千萬鎮靜,才能隨機應變。因此,他只是默坐一隅,聚精會神地注意外面的動靜。在人來人往的足步聲中,突然聽得有人喊道:“叫新傢伙出來講道理!”
剛被擄的人稱為“新傢伙”,劉不才心中警覺,生死禍福,決於此俄頃之間,必須整頓全神,見機行事。一絲一毫都疏忽不得。
等牽出廂房,只見廳中一張太師椅,上面似猴子一般蹲著一個瘦小麻面的長毛,看年紀不過二十剛剛出頭。左右兩個長毛稱為“小把戲”的十五六歲的少年,手中都抱著雪亮的鋼刀。
6個人一字跪下,麻面長毛開口就說:“現在糧草不足,要這許多人何用?推出去斬掉!”
左右兩個小把戲,一起踏出來,握拳抱刀,向上行禮,像唱戲似地齊聲答道:“遵令!”
“老爺,老爺!”有人極喊哀求:“做做好事,饒我一條命!”
“送你歸老家,上天堂,就是好事!”
小把戲不由分說,推了兩個人就走,第三個就是劉不才,急中生智,大聲說道:“糧草不足,我有辦法。”
“喔,”麻面長毛不信似地問:“你有辦法?倒說說看!你要唬人,當心吃苦頭。”
緩兵之計見效,劉不才就從容了,“我決不敢瞎講。”他說,“只要放了我,我自有辦法弄幾十擔糧食來。”
“你說!說得對了,我放你。”
“嘉興糧食多得很。管倉的秦百長我認識,寫張公事,今天送,明天糧食就到了。”
“你會寫字?”
“會!”
“你不早說!”麻面長毛一跳下座,從綁腿上取下一把匕首,割斷了縛在劉不才手腕間的繩子。
這就像賭錢的“死門開”一樣,劉不才的膽量,一下子變得其潑無比,不由分說,便往外大喊:“刀下留人!”
麻面長毛不作聲,居然是默許的表示。等將那兩個面無人色的百姓押了回來,他才開口說道:“算你們運氣!不過不能放你們。你們會做啥?有沒有做裁縫的?”
做裁縫的沒有,卻有人會打草鞋,還有人會上房補漏。麻面長毛一一問明,因材器使,發遣完畢,然後很客氣地向劉不才請教姓氏。
劉不才老實答道:“我姓劉。”
“劉先生,你請坐!”麻面長毛說道:“老實跟劉先生說,我就是少一個會寫字的。那天遇見一個秀才,我倒好意尊敬他,哪知道是個書呆子,破口大罵。有個小把戲不知道輕重,一刀過去,削了他半個腦袋,就此嗚呼。從此以後,沒有遇見過讀書人,今天跟劉先生有緣,要請你幫忙。不會寫字,跟啞吧一樣。”
這個譬喻費解,只聽說過不識字如“睜眼瞎子”,何至於像啞吧?
等劉不才問了出來,麻面長毛答道:“我打了好些勝仗,沒有人替我寫稟帖報功,豈不是像啞吧一樣?還有上頭要叫我造兵冊,憑冊發糧,也沒有人替我動筆,都要拜託劉先生了。”
“原來如此!”劉不才倒不免有些怯意,造名冊容易,寫稟帖敘戰功,只怕自己文章不勝,應該言明在先:“只怕我寫不好!”
“劉先生不要客氣。先請吃飯,回頭動手。”
劉不才實在也餓得有些頭昏眼花了,但急於有所自見,好跟麻面長毛建立一重關係,因而挑容易做的先做,“吃飯不忙。”他說,“我先來造兵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