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岡永一哼了聲,擠過人群。他可不是未見過世面的新兵了。在菲律賓、在瓜達爾卡納爾,他親身領教過英國軍人。他身為情報軍官,間接地知道更多的事實。美國大 兵早不是巴丹半島那副鬆鬆垮垮的公子哥兒了。他們已經學會了戰爭。他們,特別是精銳的海軍陸戰隊和突擊營,幾乎同日本人一樣擅長夜戰,加上各種強大的武器 系統和海空支援,位日軍夜襲成功的可能性非常渺茫。但是,如果不發動夜襲,而在白天突擊,那更不堪設想。美軍現在是見地堡就炸,見洞就用噴火器燒,堅固的 據點先封鎖後繞過,飛機貼著樹梢飛,艦炮也準得能參加奧林匹克大賽,通訊暢通,指揮靈活多變。他們毫不留情地殺死日本人,幾乎不抓俘虜。這場戰爭在兩大民 族之間結下了血海深仇,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清岡來到馬肯肖村後面的臨時野戰醫院。所有塞班島的傷兵,能撤的都撤到這裡了。人群密密麻麻,幾乎插不進腳。好點兒的躺在擔架上,大部分都躺在沙地上,各種 姿態的都有。他們沒有得到醫療,沒有飯吃,沒有水喝,奄奄待斃。在月色微明的夜裡,象一張微微蠕動的地毯。呻吟聲非常刺耳,換上神經弱點兒的人就會發瘋。 實際上傷員中不少人已經神經錯亂了,自己顧影而言,清岡也沒時間去聽他們說什麼。
清岡站到一個空彈藥箱上,向傷兵們發表演說,告訴他們最後的時刻來到了,凡是能動的都要去衝鋒,武器嗎,揀到什麼是什麼。不能動的可以發給毒藥,但毒藥有 限,一部分還是針劑,注射也來不及了,況且醫護人員也所剩無幾。很對不起,只好由活著的軍官來引導傷兵們去陰間。快點兒行動吧。
人 群一哄而起,都鬧著要去衝鋒。但畢竟是缺胳膊少腿,身上傷重,大約有近千人走了。還剩下兩千餘人,他們做出各種痛苦、悲傷、悽慘、冷漠的表情,反映出人類 掙扎求生的最基本的願望。人降生到這個世界上,就有權利生存,任何強迫他人去死的手段,都是非法的。日本軍閥已經驅使了成千上萬計程車兵去殺人或被殺。現 在,卻要讓自己的軍官親手把傷兵槍殺。日本軍人不理會日內瓦公約,虐殺俘虜和平民,這種人,怎麼能指望他們來愛惜自己士兵的生命呢?美國佬雖然復仇心切, 還沒有走到殺戰俘這一步。
清岡拿了一支電筒,向大約一個班的下級軍官吩咐了幾句。然後走到一個傷兵跟前。那傷兵全身沾滿了血,月光下,鬍子巴茬,凶神惡煞,嘴上還叼了一支菸,不知是誰給他的,早熄滅了。清岡有點兒手軟,向他鞠了一躬:“真對不起,代勞了。”
那兵眼一瞪:“來吧。長官,我們打得他媽的真不賴,我親手打死了六個美國鬼子,還用刺刀挑了個當官的。我夠本了。媽的,老子下輩子還當兵。”
清岡規規矩矩地在他腦後十厘米的地方放了一槍。
以後的事就簡單了。一場血腥的屠殺開始,場面慘絕人寰,令人作嘔。毫無人性的軍官用手電照著,一個一個把傷兵擊斃。有的傷兵亂滾,還打了好幾槍。槍聲沉悶地響著,只是間或換一下彈夾。有一個軍官的神經實在支援不住了,對準自己的嘴放了最後一槍……
沒等清岡他們幹完,南方的天際升起兩顆白色的訊號彈,一片海濤般的“萬歲”聲,松田大佐他們已經開始了最後的衝鋒。
美軍的艦炮一下子發射出大量的照明彈,把整個塔納帕格濱海小平原照得一如白晝。馬肯肖村也被照亮了,那大片橫七豎八的傷兵屍體陰森恐怖,嚇得人心臟都不敢跳。
清岡永一卻藉著照明彈看到了一樣東西:在一個軍官屍體上有一塊發黃的金殼歐米加手錶。他彎下腰,從屍堆中走過去,一把擼下那手錶來。“屍體”呻吟了幾聲,清岡隨手回了兩槍。
他得抓緊時間了。他脫掉濺滿血水和腦漿的軍裝,用軍裝裡子在血糊糊的臉和手上擦了擦,然後在一塊石頭旁找到那套他事先留下的乾淨軍裝。也不管馬肯肖村的屠殺 了。更不去投入松田的自殺衝鋒。他向著機場飛跑,跑道上空寂無人,只有美軍炮彈炸起的火光。他找到了跑道。上面佈滿彈坑和飛機殘骸。他看到了那塊“山”字 形的獨立礁石,就在離馬皮角不到三百米的珊瑚礁脈淺水區。它也許是塞班島的一個小山峰,由於島子下沉,才同主島分開…。
他連衣服也沒脫,就跳入涼嗖嗖的海水中,順著退潮,吃力地划著水,向那礁石游去。
10
黃昏的時候,艾倫·李少校指揮人炸燬了他防區內的最後一個火力點。它很大,設在一個巖洞入口處,有一挺重機槍和三挺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