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知在那個時代,國民黨並沒有它自己的軍隊。它所有的不是當時有革命傾向的正規國軍,慕義投靠,就是地方雜牌民軍,就食而來,他們底戰鬥力和紀律,有時且遠不如老的‘北洋六鎮’。一旦接仗,往往就如古人所說的‘驅市民為戰’。不但戰鬥力有限,而軍紀之敗壞,亦不下於‘北軍’。加以彈械糧餉皆缺,又師出無名,士氣不振,上海由陳其美指揮,連個製造局亦屢攻不下,徐州、廣東、湖南一觸即潰。稍微能堅持一二週者唯湖口與南京兩處,傷亡潰敗亦慘不忍言。
南京原有若干民軍起義,然由於蘇督程德全首鼠兩端,棄職潛往上海,孫派之激烈軍官何海鳴等確有意死守南京,苦撐待變。中山亦曾有意親臨指揮,終以黃興抱奮勇而來作罷。然黃氏覺事無可為,半途易服而去。迨柏文蔚從安徽戰場敗至南京,曾痛批黃興為‘一將無能,千軍受累’。可是吾人今日回看,實覺孫公之發動二次革命,正如美國杜魯門總統對麥帥有意侵華之評語曰:“斯為一天時、地利、人和,無一不錯之戰爭也。‘(A war against a wrong enemy, on a wrong place, at a wrong time)焉有勝利之望?
二次革命時未迭月,革命軍就全軍盡墨,國民黨全黨上下,掃地出門之後,早期夢想的‘以美為師’,民主共和政體的實驗,全盤失敗。孫公就要調換方向,‘以俄為師’,去搞獨裁專制了。袁公早就感覺共和政體不適用於中國(見他和顧維鈞的對話),再經過與國民黨一番痛苦的鬥爭之後,金窩、銀窩,終不如狗窩,他老人家就要回頭去做皇帝了。吾人今從世紀之末,回看世紀之初,大概沒有什麼歷史難題不能理解的吧?(一九九八年六月十一日於新澤西州)
中山要做獨裁黨魁 袁氏先做終身總統
發生在民國二年(一九一三)春夏之交,由孫中山先生親自發動和親自領導的‘二次革命’,時不旋踵,便全軍盡墨,一敗塗地。它的過程為時雖短(未出兩月),卻是近代中國社會文化轉型史中,一大里程碑。此話怎說呢?原來辛亥革命底最大目的便是廢除帝制,建立民國,而這個民國的建制卻是以美國模式作標準的。不幸這個‘二次革命’的爆發,卻標誌著這個美國模式的徹底‘流產’(注意:不是‘破產’,後節再漸次加以說明)。
我們要知道,中華民國的國體採用美國模式,原是當時新派人士──也可用個後來的名詞叫做‘進步人士’吧──他們包括全部的革命黨,和絕大部分對帝制絕望的‘君憲派’,甚至包括梁啟超也在內的原先‘保皇黨’的骨幹,都已一致認可的模式。可是‘二次革命’爆發之後,這個全國一致的‘共同願望’( national concensus ),就頓成泡影了。
有許多革命理論家,可能不承認上述諸派(革命派、君憲派、保皇派……)的認知,可以反映全國人民的公意,因為當時全國人口有四萬萬之眾,上述數派知識分子人數有限,哪能代表全國人民呢?殊不知,這正是在下作者,要提醒讀者賢達的地方。我們要知道,清末民初之際,正是我們近代中國社會文化,從帝制中國,邁向民治中國,轉型運動的啟蒙期。在這啟蒙期中,那佔全國人口百分之八十的農民只是個‘沉默的多數’( silent majority )。他們對所謂‘國體問題’,還不具備有發言的智慧( wisdom )和機運( chance )。那時能夠站起來說話的,只限於少數受有足夠教育的所謂知識分子……。我們大致也可給他們戴頂帽子叫‘吵鬧的少數’( a quarreling minority )吧。一百年前的中國,和今日海峽兩岸的情況,是不可同日而語的。這也是轉型進展中的‘階段問題’,階段不到未可蠟等也。我們不可犯史學上所謂‘現時觀念’的錯誤,……在二次革命前,這個吵鬧的少數(肯定不會超過全人口的十分之一),對美國模式的國體問題,原有其共同認知的。不幸這項共同認知,卻被二次革命,革得煙消雲散就是了。
對共和國體的認知
事過快百年了,我們今日回頭看去,這個美國模式從興中會開始,直至一九一二年中華民國正式誕生之時,都被上述新派人士視為解決中國一切問題的萬靈法寶( magic wand )。先知先覺的孫中山先生就是據此靈藥丹方,再採納點亨利喬治的‘單稅法’加以修正,並加配點傳統中藥(言官制和科舉制),乃‘發明’了他自許有專利權的‘三民主義’和‘五權憲法’。他老人家其後棲棲遑遑的搞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