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又串了千門萬戶,張太太、李太大提進提出無數遍,總算忍無可忍,被分發下來享用的時刻,早成了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蠟果。直到來美國之後,吃到了新鮮的蘋果,反覺得有些不真實了。
不過,窮蹇時過年,當然是要比現在這種富足時,來得印象鮮明的。以前聽母親說,她小時候過年才能吃到肉,大學時到蘭嶼,聽孩子在國小裡唱歌,不知是不是自己改了詞:“新年好!新年好!新年的孩子個個吃得飽。”才發覺那裡的孩子一天常只能吃一頓,所謂的營養午餐,也不過是一個饅頭加碗野菜湯。
甚至今年到北平探親,堂哥請我到家裡晚餐,硬是把一盤腥得令人有些作嘔的白帶魚往我面前推,還一邊得意地說:“這白帶魚可真難得,只去年才見到一次!”
如此說來,他們那年就真有些意思,也無怪在美國的年顯得平淡了。
去歲除夕,正是我從臺北趕回紐約的第三天,時差沒過來,卻帶了新年的訊息回家,我對老婆說:“我特別趕回來過年!”太太一笑:“噢,可是我那天要開會開到很晚!”我又轉臉對兒子說:“不錯吧!老子特別趕回來陪你們過年!”豈料兒子一怔:“什麼過年?”
惹了一鼻子灰,總得找個臺階下,想過年前理當大掃除,便兀自從廚房最上面的櫃子打掃起來!將那過期的食物、不必要的瓶罐全扔在大垃圾袋裡,卻見老母怒氣衝衝地跑來:“那是我留的,怎麼全扔了。”
“要過年了,這是除舊佈新!”我趕緊解說。
“什麼過不過年的!你除舊,敢情把我這老的也除掉好了!”
您說,過年容易嗎?所以,請別問我在美國怎麼過年!
故鄉,不一定是地方,而是一種感覺!有時你回到兒時生長之地,卻發現它不是你心中的故鄉。
站在那兒,你覺得自己成了異鄉人!
童年的故鄉
在臺北舉行八年來首度個展,七十多幅畫,只剩下幾張,妙的是:那幾張畫上描繪的多半是現代城市風景。
有一天開畫廊的朋友到畫室來,我指著牆上一幅紐約中央公園雨景,不解地問她:“這麼好的畫,為什麼反而沒得到收藏家的青睞呢?”
“很簡單!因為這畫上沒有他們童年的經驗,在這個高樓林立,城市裡再難看到田園景像的環境中,那些賺足了錢的收藏家,心理真正渴望的,是他們幾時的竹林、草原和小溪,也只有那種畫面,能引起他們心靈的共鳴,而你畫的現代風景,雖然美,畢竟不是收藏家記憶中的故鄉啊!”
故鄉!這是一個多麼熟悉,卻又遙遠的名字,她可以指我們生於斯、長於斯的這塊土地,更能專指我們童年記憶中那片充滿蟬鳴與鳥語的地方。也可以說,今天我們腳下踩的,雖然是兒時跑跳的同一條街,卻因為過度膨脹的現代建築與喧譁、汙染,而不再是記憶中的故鄉!
確實,每當我畫那竹林、小溪時,都不期然地回到我的兒時,那溪流很淺,但其中有悠遊的小魚,水濱開滿姜花;那竹林很野,但野得飄逸,更野得安全;其間的農夫村婦很拙,但拙得樸實、可愛。自然間,我畫的已不再是一片景色,而是一種孺慕的愛戀!
於是我想,我們自己又留給孩子怎樣的故鄉呢?
在他們未來的記憶中,故鄉會是什麼樣子?
我們是不是在懷念自己幾時的田園時,也該為下一代創造一片乾淨土?
一個沒有喧鬧、汙染與暴力,讓他們在成年爭逐之後,能夠將心靈隱居的“童年的故鄉”!
第五章 深情
你可能固恨而停止
但絕對固愛而漂泊
即使人不漂泊
心也將隨著你的愛
漂泊
漂泊
漂泊
漂泊
我疑惑那是面對生,抑或面對死的掙扎?
是為了自己的繼續生存,而求生?
還是為了下一代的不死,而拼死?
願每個漂泊者都不孤獨
1989,我四十歲的那年,生命突然有了極大的轉變——在兒子已經將進大學的時候,又添了個女兒。
妻臨盆前,許多朋友都警告我:“雖然醫院准許丈夫進入產房,但是為你自己好,也為了對太太保有一分神秘感,你千萬別去!”
但我還是去了。在聽見妻子哀號時,忍不住搶過一件消毒衣穿上,衝迸產房。
於是,我經歷了終生難忘的一幕,看見妻子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