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緣故,溫暖而溼潤,多有藏地罕見的小蛇出沒。尤其是,分隔成兩個圓圓石圈的男女露天浴池中,隨時有柔滑蛇身在石縫、在水面浮游。那些蛇據說從未傷害過人,洗浴者與它們同沐於水習以為常。但上一年我來這裡時,經人百般勸說也沒敢下水,生來最怕蛇的我擔心“萬一”。這一次前來連同夥伴們也無一敢下水:數以萬計、數十萬人次地路經此地的轉經朝聖、接受拋哇的人們都以一洗為快,通宵人流不息,而濁流滔滔了。
我們攝製組是在儀式進行的第二天,藏曆六月初九這一天的黃昏時分趕往現場的。僱了兩匹馬馱我們的行李沿德中河的淙淙澗水往上走。周遭百姓僧尼連日來趕修的山道不免窄了些,因為那些把帳篷紮在德中、達雅和鄰近村莊的人們在轉完神山、聽罷講經、接受了活佛摸頂而心滿意足地凱旋的農人牧民們和馬匹們都迎面擁來,我們就迎著那一張張笑容可掬的臉,雙方都像多年老友一樣互致問候,相互感受著教友之間的善良與美好。一路上,聽說了在仲吾如地方已聚集了大約三幾萬人,他們分別來自藏北的那曲、藏東的昌都、藏南的林芝和山南,西部的阿里,來自拉薩一帶的農民和城裡人。全西藏的人都來了。我親見有孝子從很遠的地方揹著年老的父親一步步走到仲吾如,還有一位瀕死者被用擔架抬了來,我親見他就死在了第二天的拋哇現場。他榮幸地在臨終前接受了過於輝煌的葬禮,這對於他微不足道的一生來說未免奢侈了些。
地勢越走越高,灌木叢就越矮小,而兩廂的山就高大陡峭仰不可視。青灰的金屬般的山體上有土黃的歲月流痕,如鏽跡斑駁,愈顯剛硬挺拔。夕陽照射于山尖,溫和富麗。這條狹長的山谷做聖地一定很久了。被稱為此地“松瑪”保護神的阿吉曲珍就一定是位前佛教時代的本教女神,因為她後來是被蓮花生降伏過了的。幹年以來的佛教時代裡,這山谷又被寧瑪派的、噶舉派的僧人們做了修身之所。不僅修行洞依然可尋見,高在危崖上的蓮花生修行洞成為朝聖者必去之處,更何況眼下仍有僧尼在人跡罕至處幽閉密修。這一條神聖的山谷,古往今來棲居過多少自甘寂寞的靈魂。
仲吾如地名是野犛牛吼叫的意思,極言谷深荒涼。而聖地總有聖蹟,左右遠近的四座山都為傳說所累。例如左前方的那山被稱為“噶舉頗章”,意即噶舉派的宮殿。居中的一山,名為多吉帕姆,豬頭金剛亥母。她長坐於此,右腿曲左腿伸,豐碩漫長的左腿從山腰下穿過拋哇會場一側,直延伸到草壩子末端山洞水中。仲吾如寺就建在她的懷抱裡。我們的營地,紅、黃、紫三頂耀眼的尼龍帳篷就紮在她的左膝上。
三百多年前,直貢堤寺高僧活佛仁欽平措在此間一小小山洞內修行,忽發奇想,怎麼就首創了為活人靈魂開竅之舉呢!藏傳佛教教派眾多,何以噶舉派獨鍾此道,請格龍貢覺桑旦解釋一下可以嗎?
——各教派對於靈魂的說法不一,直貢噶舉自有獨到看法;我們向以宗師之一的羅珠的靈魂而靈魂,以堪金佈德薩多的行為而行為;對於你們這些未入門道的俗人來說,我們對於靈魂的獨到看法還是密而不宣為宜。
海拔約在四千五百米的仲吾如草壩子果然沸沸揚揚,由各色帳篷搭成的臨時城鎮晚炊瀰漫。帳篷城自下方溝谷蔓延,上方觸角伸向多吉帕姆巨大山體兩側狹谷地帶德中河的兩個上源。山坡路邊的小葉杜鵑新近被砍斫或被連根拔去作了燃料,遍地廁所;人們汲水要穿越整個帳篷城去往上方潔淨處。往年孤寂如世外的聖地,忽然間煩囂凡俗不堪了。這樣的活動,對於當地生態來說,是一種災難。好在並非年年舉行,十二年後新發的枝條又已蔥蘢。
我們在此一住三晝夜。每天凌晨,就有幾個年輕僧人在緊挨著我們帳篷的小山樑上吹起法號,聲音高高低低,若斷若續,不時很響地敲一下鑼。這時候,信徒們就都起身了。壩子中央大帳篷前的草地上迅速鋪滿了各種佔位子用的坐墊物品。佔好位子後,人們紛紛啟程按順時針方向沿山路環繞右側神山一週,這是每天的必修課。這件事情約費時四、五個小時——他們健步如飛,如果是我,一天也轉不下來。上午十點多,人們便陸續返回,各就各位端坐於會場。來自墨竹工卡全縣及藏北的大約十七、八座寺院的僧人及七、八位活佛輪番來場內唸經,猩紅色袈裟的方陣。每位活佛每天講經的內容不同,我們弄到一份日程安排及所講經文題目,苦於難以翻譯。概括說來,都是勸人向善的和長壽之道的。例如,由根布活佛宣講的《古如西瓦》(大約可譯作《善相蓮花生》)就是講長壽之道的。經文冗長,大意是:人壽有長達六十歲、八十歲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