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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地問:“蓮花生大師來了嗎?”兒子看了看:“天邊飛來一隻黃羊。”

蓮花生化身黃羊飛臨,他一連蓋了一百一十三座佛塔才鎮住了井水,申扎一帶總算沒被淹沒。井水氾濫成扎林湖。扎林湖是藏北絕少見的淡水湖,有可能真是後起之秀,說不定在它誕生時人類已有記憶了。

但是此地傳說也像噴發的井水一樣過於氾濫了。你若打聽一個山名或湖名,被問者立即又搭配上一個傳說,即使對於剛剛發生的事,人們也多憑想象講話,真是感情用事。那些古代的、當代的神話劈頭蓋臉而來,令人應接不暇。結果使你都懷疑自己是否真實存在,是否傳說。一些老幹部誠懇地向我介紹,三年前中法地質隊曾在奇林湖考察過,證實湖中有比房子還大的魚。我拿此事去請教布才,馬上被否決了。布才最有發言權,因為那年作為陪同和嚮導,他始終和地質隊在一起。中法地質隊從沒說過湖裡有大魚。但同時,布才又透露了一個新情況:在他陪同地質隊泛舟湖心時,發現湖面絕不是水平的,而是凹陷如盆。四周的山也驟然矮了許多——視線被高高的水面所阻。

稍稍深入一下藏北,便會強烈地感到這裡並存著的兩個世界:現實的物質世界和非現實、超現實的精神世界。在後一世界裡,至今仍活躍著豐富得不亞於人間的種群、神鬼、半神半人、半魔半人、水底生物……也爭鬥也殺戮,也愛情也生育,高尚的、卑微的、冷漠的、哀怨的……總之凡人間所可能有的全部情緒。這類傳說的存在就如奇林湖的存在意義是一致的,是一種充實,一種美化,一種寄託。設想,要是沒有奇林湖,這廣袤的草原多單調;而沒有了神話之光的照耀,遊牧生活將黯淡許多。至少,人們會倍感孤獨。

若是在春夏之交來西部草原,沿途常能碰見一撥又一撥馱鹽隊疲憊的行旅。藏北牧區日常生活中,最逸出常軌的要算馱鹽這項勞作以及專用的馱鹽用語了。馱鹽全過程的精神狀態始終行進在非現實的另一空間。那一世界籠罩著濃重的神秘氛圍。每一次路遇都重複加深了這個印象。班戈、申扎縣城裡中年以上的藏族幹部大多參加過馱運隊,他們向我繪聲繪色地描述了有關細節。朋友加央十七歲時也加入了這支長征佇列,那時正是公社化時代,全公社派遣了二十名漢子,趕上七百隻犛牛,攜帶八頂帳篷,浩浩蕩蕩,前往贊宗鹽湖馱鹽,往返時間長達兩個月。加央已經把他的這段非凡經歷寫進他的大組詩裡了,最艱苦的歷程成了最詩意的體驗。

“一點兒都不覺得苦,可好玩兒呢!野營、野餐,每天都在趕路,每天都有新風景,還可以打獵……”

加央津津有味地回憶著,眼睛裡充滿了神往。

藏族人身處嚴酷的生存環境裡而不知其苦。其實馱運路的苦難讓外人看來真是無以復加。

雙湖一帶無人區是鹽湖世界,從春季開始,遠遠近近的牧民們趕著馱牛或馱羊,跋涉數百里上千裡,去那個高寒地帶的贊加、雅根、巧熱、空空帕擦等鹽湖馱鹽。馱鹽供自家生活所需僅是很小一部分,大部分要待到秋冬之際馱往農區進行鹽糧交換。長達數月的艱苦跋涉使馱牛們形容惟淬,毛髮毫無光彩,緩緩蠕動在漫無盡頭的馱運路上。途中宿營的馱運者們,在牛毛帳篷裡支起三石灶,牛糞火燃起來了,火舌舔炙著一張張黧黑的面孔。沉重的鹽袋從牛背上卸下,均勻擺放在帳篷前的開闊地上。馱鹽歌低低地、若斷若續地響起,一種蒼涼意味升騰瀰漫開來。

同部落的人們結伴而行,為了相互照應,舊時代裡更為了防禦匪患,每一撥至少四人以上,每人平均照看三十五頭左右的犛牛。若按每頭馱百斤計,馱鹽行程中每天需上下裝卸二萬八千斤。馱鹽隊中還有一位德高望重者作首領,帳篷內設有首領專座。還有一人出發之前專司唸經,燒起小小的糌粑坨坨作桑煙,金剛材和銅鈸也小小的。由於馱畜邊吃邊走,每天趕路不過十幾二十公里。走完全程少則一月,多則兩三月。馱畜們因不堪飢渴勞累,沿途倒斃的很多,馱羊尤甚。我曾路遇一群八百多隻馱鹽的羊子。每隻羊脊背兩邊各搭一個袖珍家織牛毛花條紋口袋,負重在十至十五斤之間。看見汽車飛馳而來,馱羊們小跑起來,一時間群羊滾滾,頭角躦動,八百隻馱羊的佇列很壯觀,又不能不叫人愛憐。讓孱弱的羊子作馱畜,本來就有些殘忍,由於它們為數眾多,馱鹽人無法像對待馱牛那樣每天卸下鹽袋,長達數十天的行旅,馱羊們必須晝夜負重。背上的毛已經磨禿,皮肉早已潰爛,就是當時宰殺了,背部的肉也又酸又臭,根本不能吃。

馱鹽隊從古至今清一色由男人組成,而且在整個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