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這種生命氛圍,對無兒無女卻也張狂的翁送元與凌文靜,不啻是一種壓力:你們在當下的生活中唱主角,在未來生活的舞臺上,卻不會有登場的資格;我們現實的委屈,可能成為後世伸張的條件,雖然卑微,卻已優越;那對未來生活的深情期待,足以凌做你們在現實中的浮華與自恃。鄉下女人要個孩子可真容易啊,容易得像廚屎一樣;一個接一個的廚出來,母親雖焦黃疲憊,但看著拖鼻涕的孩崽靈動如鼠,卻也綻出甜蜜的笑容。翁送元曾拍著凌文靜的瘦屁股說,你這塊(屍求)地,薄得很,剛能埋得下種子,發什麼芽?凌文靜說,比我薄的地多了,不長玉米,還可以長地蘿蔔;那地蘿蔔又大又脆,足以塞滿你的嘴,關鍵是你的種子不成。你的那塊土,只冒狼煙,沒一點水份,塞多少種子也白費,都得乾死了。翁送元挖苦說。女人便哭了。我跟你可有什麼好?除了受你那倔騾子的脾氣,就看你在人前出醜;幹什麼都沒算計,任意使性,一事無成。我們做女人的,哪一個不想沾爺們兒的仙氣?爺們兒有仙氣兒,娘兒們就靈光。不僅讓人高看,自己的心氣兒也好,心氣兒好就喜興,就招人待見。都說我凌文靜脾氣怪、臉子陰,那是陽光不足,照不到心坎兒上。你大字不識幾個,道理懂得少少,你多咱懂過人家的心?你除了傢伙大點還有什麼長項,都說(屍從)人大雞巴,我凌文靜算服了。總是說人家浪勁兒大,除了這點樂子,還圖你啥?女人言之鑿鑿。文靜,瞧你都說了些啥?那人能湊到一塊,就是緣份:好怎麼著,賴怎麼著,既然攤上了就得認著。翁息元要翁上元陪著去相物件,這劉淑芳就看上了翁上元,你能說翁上元就比翁息元好?都是個對付勁兒。這對付勁兒就是緣份,爭都爭不來。你說謝亭雲這個人就不好?未必。從一個女人的那一頭看,她要哪兒有哪兒,人也堅強,經得住事,應該有個好命吧?卻嫁了個地主。那地主婆當出頭了,撿了一個好主兒翁息元;好日子沒過幾天,好男人也死的了,你說她背興不背興?背興。但她還是沒辦法,哭天天不應,哭地地不語,她還得認著。人死不了就得活著,橫豎都得活著。古人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就是勸人想開點,較什麼勁。翁送元喋喋不休地說。不是叫勁,是想活得落忍。什麼叫落忍?就是甘心情願。你瞧瞧你的鄉親,糧食沒幾粒,酒水沒幾滴,但吃著酸菜都傻傻地樂,他們心裡想得少,沒那麼多苦惱,這也叫活得落忍。你就說咱倆吧,放著好好的工廠不呆,偏偏跑到鄉下,雖然吃穿都比他們強,但心裡從來沒有踏實過;咱不想來這個窩囊的地方,不是被擠兌的麼?就只有來。來了就不甘心,想折騰折騰。這運動正好叫咱們折騰,一折騰心裡就痛快。甭管別人好受不好受,咱們先好受了算。但這老山背後的人不經摺騰,他們不會還手,折騰著就沒多大勁了。在工廠裡折騰的那會兒,才叫來勁兒。那兒的人見多識廣,鬼點子多,能力也強,你要想折騰出彩來,真得下點心思。這一動心思就有味道,取得一點勝利就覺得其樂無窮,越折騰越想折騰,咱這政工幹部就當得比什麼都滋潤。那時候過得才叫落忍。凌文靜興奮地回味著。翁送元說,你這個落忍可不咋地,是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要是遇到好漢出世,非得把你宰了不可。留著你是個禍患,你是自己活著就不讓人家活。翁送元,你甭他娘地說漂亮話,你是什麼好鳥兒?你一不痛快就拿鍋爐生氣,燒得忽冷忽熱的;你這也叫把自己的歡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不當賊哪知賊的快樂,不跟人鬥,哪知鬥人的快樂;人生一世就得尋求快樂,充聖人、當君子,整天端著架子,勁勁兒的,能有什麼快樂,所以魯迅說人生哲學就是鬥爭的哲學。你看魯迅罵了多少人,他越罵越痛快,把自己罵成了一個偉大的革命家、思想家和文學家。翁送元樂了,肏!凌文靜你真他孃的能白話,騷攪一片理。要不你損話能說得出口,鬥人能下得去手,你把不是當理說,每幹損事都落忍。你的心都讓狗掏吃了,你只剩下一個不老實的身子,所以你浪,沒心管著你,閒得陌惶,浪得只想幹那事。翁送元,你千萬別這麼說,幹那事也是一種革命,一種鬥爭;你是以自己的心靈跟自己的身子鬥,把身子鬥爭得越狠,也就是折騰得越狠,你的心靈就越痛快。這叫心靈解放,這叫活得落忍。翁送元大笑不止。啊呀呀,凌文靜啊凌文靜,你真是一塊活寶,難得的活寶,咱個大老粗能攤上你這麼一塊活寶,也應該落忍了是不?那咱就現身說法,讓咱的心靈跟咱這身子鬥爭一次。鬥爭一次就鬥爭一次。凌文靜也說。
凌文靜的說法讓翁送元大開了眼界,那鄙俗的活計居然還有這麼堂皇的依據,便也懷了一點莊重認真地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