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之後已近黃昏,換了乾淨衣裳,板橋帶金農到允禧府去,玩笑說要在那兒蹭一頓美味喂喂沒了油水的肚子。走到允禧府附近的衚衕裡,板橋駐步不前了。
“怎麼啦?走錯路了?”金農問。
板橋說:“路沒錯。可我覺得還是不去為好。”
金農很想見識見識允禧,所以有些不高興:“說好的,你怎麼突然改了主意?”
板橋明白金農的心思,也不見怪,解釋道:“你不知道,這種非常時刻,舉子串門是很招人眼的。現在的世道也說不清是怎麼回事?越是清官門前的是非越是多。慎親王為人正道,清廉光明,他總是說別人的多,說不定什麼時候樹了敵,我們外地客,冷不丁去串門子,沒考上便罷,考上了,不準從哪條陰溝裡冒出點臭氣來,就夠他王爺領受一陣子的。想想何苦呢?不就是見個面敘箇舊,考完之後也一個樣啊。”
“看不出你是這麼個心細若婦的人。”金農輕輕地擂了下板橋的肩膀,笑道:“你應該投個女人的胎。”
“今夜如何打發?”板橋戲言道。
“聽你的。”金農道,“京都你比我熟。”
“走,到燕子樓聽歌去。”板橋想了下道。“我作東。”
“去你的,你在我面前擺什麼闊?”金農的家底子比板橋要殷實的多,出門在外他輕易不會讓板橋破費。
燕子樓座落在前門大街大柵欄的巷子口,離前門客棧一里多地。時值各地舉子匯聚,生意格外的好。板橋與金農來到燕子樓,只見燈紅酒綠,美伎侑酒,舉子們狂歡洩意,一脫常年閉門讀書的儒雅。一樓客滿,他們只得上了二樓的雅座間。
說是雅座,也只是多用了幾道紅漆屏風。一桌客剛剛撤席,趕巧讓棧橋他哥倆占上了。隔壁的客席格外的鬧騰,板橋多留了些眼,一個個頭不高但穿戴不俗的小胖子正與一幫同道舉子嘻笑狂飲,聽口音他們是從四川來的。那個小胖子,別看貌不驚人,背景可不淺,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蔣南沙的外甥,姓苗名得福。
一個名叫招哥的歌女懷抱琵琶,坐在苗得福的身旁嫻熟地變換著男女聲彈唱著江南豔曲《賣卦*》:
“(女)高叫一聲先生又叫了一聲哥啊,(仿男)喚你喊我做些什麼呀,小娘子?(女)請啊問一聲先生,麻城有多少路途先生兒來?(仿男)麻城路多,小娘娘子。(女)我的先生兒來。(仿男)我的小妹子……”
一個舉子*地說:“得福,你讓唱曲的換一個,老調老腔的不好聽。”
苗得福調頭給歌伎招哥擠著媚眼道:“哎,小姐姐,你給換個新曲兒唱唱,算我苗公子點的啦!”
招哥回了一個笑:“我彈《道情十首》,這最最新的了。”說完就換了調唱起來——
“老書生,白屋中,說黃虞,道古風。許多後輩高科中,門前僕從雄如虎,陌上旌旗去似龍。一朝勢落成春夢,倒不如蓬門僻巷,教幾個小小蒙童……”
板橋與金農剛端上酒盅,聽見歌伎在彈唱自己的詩作,板橋為之一震。
金農詫異地說:“這不是你的《道情》嗎?”
“正是。”板橋淺笑了下,“新鮮,這詞兒傳到京城來了,她要是再唱得調侃一點兒就好了。”
金農*地地笑了下:“這姑娘看似一個聰明人,你去點教一番。”
“哼,出什麼餿點子呢?”板橋詭黠地笑了。“你的壞心眼當小弟悟不出來?”
兩人笑著端起了酒盅。
招哥繼續彈唱道:“……吊龍逢,哭比干,羨莊周,拜老聃。未央宮裡王孫慘。南來薏苡徒興謗,七尺珊瑚只自殘。孔明枉作那英雄漢,早知道茅廬高臥,省多少六出祁山!”
鄰桌一幫醉酒的舉子們在高談闊論,什麼人都不在他們的眼裡。苗得福仔細辨聽了招哥的彈唱,大嗓門亮著一口的川言問道:“喂喂喂,唱曲的小姐姐,你這唱得是啥子曲子?”
招哥停止了彈唱,應道:“稟少爺,小女唱的是揚州鄭板橋的《道情十首》。”
“唱得我想哭。好了,姐姐別唱了,過來陪哥哥的酒。怎麼樣?”苗得福說著掏出了一錠銀子放在桌上。
招哥來到桌邊取走了銀子:“謝謝公子。”
“不用謝。”苗得福*地說,“待會兒我們幾個才子吟出的詩,姐姐就拿剛才揚州道情的調兒唱給我們聽,如何?”
招哥嬌聲地說:“聽公子的吩咐。”
苗得福聞到招哥身上的清香味,情不自禁地入了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