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慰我,她的手是溫熱的,手心裡溼溼的。我的手被彩雲這樣攥著,不知怎麼的,竟然流下了眼淚。平常沒什麼感覺,如今人在難處,覺得一家人就算坐在一起吃頓飯,也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後來我知道茹慧沒來看我,確實是因為病了,而且病得不輕,她是在鎮公所的舊糧庫裡暈倒的,最先被老槐發現,老槐去求王隊長:“喬茹慧病重得厲害。”王隊長明白老槐的意思,說:“那就給她找個醫生看看。”老槐站在屋簷下的樹蔭下想了會什麼,然後進屋把茹慧背了回去,王隊長對此也沒多說什麼,他只說:“宋老槐,你以後可要有些階級觀念吶。”事後想想,我必須承認王隊長還算一個通情達理的人。
彩雲去找先生給茹慧看病,梅堡六十多歲的老中醫和我們梅家素有交情,他來了後,掐掐茹慧的脈說:“脈象很弱。”
彩雲急忙在旁邊問先生:“不要緊吧?”
老先生摸著鬍鬚說:“不要緊,受了驚嚇,加上幾天沒有進食,神衰體虛。”老先生草草開了一個藥單就走了。彩雲拿著藥單去抓藥,藥房的小徒弟詫異地說:“都是些補藥。”過了一會他又說:“你們家是不是有人懷孕了?”
彩雲的臉一紅,回了抓藥的小徒弟一句:“多管閒事。”
小徒弟紅著臉低下頭去了。
茹慧吃了那些補藥,才算真正醒過來,醒過來後她不說話,直愣愣地看著屋頂,我奶奶和彩雲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便陪著茹慧看屋頂。這時候,梅家就剩下這老小三個女人了。後來還是彩雲打破了這沉靜,彩雲說:“該做晚飯了。”彩雲本來是想告訴茹慧關於我的訊息的,可是她看到茹慧的樣子,忍住了。這段時間裡,整個梅堡知道我藏身之處的只有兩個人:彩雲和老槐。
老槐有時候也去我家坐坐,可能是害怕被人看到或者別的什麼原因,他通常是在傍晚時分去,悄悄溜進大門,他不去我奶奶的房間,也不去茹慧那裡,而是直奔廚房而去。彩雲正在那裡劈柴,老槐說:“二少奶奶,還是我來幹吧。”
彩雲抬起頭,並沒感到什麼意外,捋捋袖子說:“不用,我能行。”老槐不理彩雲,瞅了個空就把斧頭從彩雲手裡奪了去,“哐哐”地劈了起來,力氣大得把整個院子震得山響。彩雲便不再說什麼,進到廚房去,給老槐泡了碗熱茶。 電子書 分享網站
大家族 第四章(13)
就這樣過了幾天,茹慧能下地了,她扶著牆壁走到屋簷下,神情很黯淡。才短短的半個多月,一切卻都恍如隔世,沒有了先前下人們的來來往往,院子冷清得像是墳墓。彩雲拿著件衣服走過來,為茹慧披上,說:“秋天來了,得小心風寒。”
茹慧病著的時候,彩雲是梅家最忙的人,事實上,這個時候梅家也只有彩雲這唯一的支柱了,她不僅要照顧我奶奶和茹慧,而且還要深夜來給我送飯。深夜時分我看不到彩雲的臉,可是我能斷定,她一定瘦了很多,眼眶下陷了一大截。後來我就強忍住了,沒再怎麼多問茹慧的病情,我覺得在彩雲面前總是說茹慧,彩雲聽了肯定不舒服。女人嘛,心眼都不怎麼大,再大也大不到哪兒去。
我便沒話找話地問:“奶奶怎麼樣?”
彩雲淡淡地說:“奶奶身體好,就是有時候會有些腿疼。”
“那是因為我娘死的時候,奶奶的腿摔斷了。”我說。
“這些我知道。”彩雲說。
我就說:“我奶奶可憐,老了老了家卻破了,這把年齡還要受罪,都怪我這個做孫子的沒本事。”
彩雲說:“少爺別自責了。”
我說:“我奶奶最可憐,年輕時候我爺爺走南闖北,她擔不盡的心,後來我爺爺不跑了,沒過幾年卻癱了,我爹不爭氣,不但敗家,還是個短命鬼,死得那麼早,現在家又倒了,我也不能盡孝了。”
彩雲便不說話了,黑乎乎的夜空中,許多東西溼粘粘地漂浮著,有蚊子飛來,纏綿悱惻的嗡嗡聲,也有螢火蟲在遠處飄,像一顆顆浮動的星星,這時我忽然就覺得,我怎麼變得這麼羅嗦,竟然開始回憶起往事了。人都說,只有人老了才喜歡往回看,往回看是因為前面沒路走了,所以只能回頭。這樣想著我很傷心,心涼得又如一陣陣寒風掠過。我說:“人活著真沒意思。”
彩雲不喜歡我的話,說:“看看少爺你都胡說了些什麼呀,我就不信老天不給咱一條活路。”
我有些傷感地說:“有些人覺得有意思,有些人覺得沒意思。”
彩雲說:“少爺也別胡思亂想了,誰家沒個磕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