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下多怨,且其於父不和,勢難獨逞,將來疆場小釁,或不能無,然使處置有方,亦終當歸吾羈紲也。昆都老而譎,數年以來,東糾土蠻,西合俺酋,皆此人為之,比之黃酋,反為難制。然俺答既已帖服,黃酋素不附之。昨已令薊人散佈流言於邊外雲,“昆都與吾有約,將合兵以擊土蠻”。虜性多疑,必相猜忌,則此酋亦孤立,無能為也。如再言封王事,可以好語款之雲,“俺答汝兄,倫序為長,且首發歸順之端,又執吾叛人,奉吾約束,朝廷嘉其悃誠,故厚賚而王之。汝頻年為患,於中國未有尺寸功,何得遂與汝兄等?我皇上幷包相容,何惜一王號而不汝畀,但於事體,有未順耳。汝若能依汝兄之言,遵奉約束,堅守盟誓,二、三年後,當與汝奏聞朝廷,一體封王加賚。若欲藉此事以啟釁,則我惟有一戰耳。”渠聞此言,必不敢動。量此孤虜,以上谷一鎮之兵當之,東連雲朔,彼雖入,亦不足畏也。(書牘四《答總督王鑑川計處黃昆二虜》)
居正對付韃靼的計劃,是充實邊防,準備隨時出擊,同時利用一切機會,使韃靼分裂。這樣一來,北邊底敵人,只是散漫的部落而不是整個的集體,無形中減輕北方的威脅,北方底軍隊,便隨時有決勝的可能。在這一點,很有些類似帝國主義“分而滅之”的政策,但是中間有一個絕大的區別。帝國主義底目標,是對於敵人,加以奴役或剿滅;居正底目標,是容許敵人底存在,而消弭敵人底威脅。帝國主義是攻勢的,居正是守勢的;帝國主義只希望片面勝利,居正卻希望雙方共存。中國強盛的時候,對外採取的方略,經常和居正底主張一致,這是中國文化和近代帝國主義的區別。
隆慶六年過去了,次年改元萬曆,是年正月庚子,發生王大臣之獄。
事情本來很簡單。這一天神宗在乾清宮,看到一個人,神色倉惶地走過,吩咐左右把他拿下。經過訊問之後,才知道這是王大臣,從薊州來的一個逃兵。逃兵底處分也還簡單,但是訊息到了馮保,便不簡單了。馮保認定這是一個機會。他想起高拱,真是恨之切骨。高拱已經卸任回籍了,但是馮保底怨恨沒有消滅。惟有血、血、血,才能洗盡馮保底怨憤。王大臣送到東廠了,經過東廠底搜檢,王大臣身上,果然搜出刀來。證物有了,這一定是行刺,而且在乾清宮外走過,不是謀刺皇上是刺誰呢?誰主使的?東廠所錄的供詞裡明明寫著,是高拱主使的。兇手有了,兇刀有了,主使的人也有了,馮保決定要徹查這一件案子。
徹查又怎樣呢?東廠的威權在馮保手裡,要殺王大臣,殺高拱,不是很容易麼?但是馮保手中的東廠,和憲宗時代汪直手中的西廠,以及熹宗時代魏忠賢手中的東廠相比,差得遠了。馮保底人品,不知道比汪直、魏忠賢究竟怎樣,但是神宗初年的朝廷,確實比憲宗、熹宗時代高明瞭。居正曾經說過,“朝多長者”。在這個環境之下,即使馮保有作惡的意志,他也沒有作惡的機會。“朝多長者”,一切出於居正底佈置,這裡更顯出居正底作用。
不幸居正和馮保的關係太密切了,而且高拱底解職,居正又是最大的收穫者。“馮保底陰謀,有居正參豫嗎?甚至還是他主謀罷!驅逐高拱已經過分了,現在又要殺高拱!”一般人底懷疑,又集中到居正身上。從嘉靖二十七年殺夏言以來,掌握政權的人,最後都發生身家性命底危害。嚴嵩當權,殺夏言,徐階當權,殺嚴世蕃,八十幾歲的嚴嵩,也被平白逼死;高拱當權,徐階底兒子充軍,徐階也旦夕莫保。二十五年的傳統了。惟有血,才是政權底代價,現在大致又是高拱支付代價的時候了。這個傳統,真是又慘酷,又兇暴。大眾指著居正,認定他正要壓迫高拱,支付最後的血債。
大臣中最有聲望最有氣魄的是楊博和葛守禮。守禮約楊博一同去訪居正。
“已經和他說過了。”楊博說。
“一般的輿望都在楊公,”守禮說,“認定只有楊公能不殺人媚人。目前事情更吃重了,談不得已經說過,不便再說啊。”
他們一同拜訪居正。他們替高拱辯護,他們指明東廠沒有良心,他們惟恐株連大眾,他們甚至於以全家百口,擔保高拱底無辜。
也許他們說得太熱切了一點,居正有些氣憤了。他不期望一般人底諒解,然而他不能想象平生所欽佩的人也會對自己懷疑。
“兩位以為我也要甘心高公嗎?”他憤憤地說。
“不是的,”楊博說,“但是隻有相公,才有回天之力。”
居正決定了辦法,東廠底訊問只是初審,居正奏明神宗,交掌錦衣衛左都督朱希孝和左都御史葛守禮以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