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修、懋修這三個,居正對於他們盼望更切。懋修底天資最好,居正曾和他說:“汝少而穎異,初學作文,便知門路,吾嘗以汝為千里駒。”(書牘十五《示季子懋修》)居正看到當時有才學的人,便羅致給兒子們做朋友,他認為只有這樣,才可以敦促他們上進。第一個羅致的是沈懋學,後來萬曆五年丁丑科進土第一人;其次便是《牡丹亭》底作者湯顯祖,不料顯祖卻拒絕了,居正死後萬曆十一年癸未,顯祖才成進士。敬修是萬曆元年癸酉科舉人,次年甲戌科會試下第。據說居正因此大為生氣,甲戌科不選庶吉士,便是敬修下第底結果。萬曆四年丙子科鄉試,懋修失敗,(見《示季子懋修》)所以五年丁丑科會試,只有敬修、嗣修同到北京就試。這次敬修依舊落第,嗣修原定二甲第一人,神宗拔為一甲第二人及第。
嗣修登第的事,對於居正,當然是一種快慰。他在這一年和王之誥說起:“豚兒寡學,謬竊科名,其躐登上第,則出主上親拔,非僕庶幾所敢望也。”(書牘九《答司寇王西石》)大致他對於敬修、懋修的希望,還很熱切;對於第四子簡修,便冷淡了。以後簡修由武職出身,所以居正在給之誥信上又說:“簡兒叨授一職,遣歸完娶。”信上又提及他底父母,和繼配王夫人,這時都在江陵。居正曾說“門巷闃然,殆同僧舍”;他在北京的寓居,真有些僧舍底意味。
嗣修登第,畢竟是一件不厭眾望的事。明代輔臣在位的時候,兒子會試及第的,不止一次,但是除楊廷和當國,其於楊慎以會試第一人及第,群情翕服以外,其餘沒有一次不發生許多非議。尤其在居正當國十年之中,萬曆五年會試,嗣修第二人及第,萬曆八年會試,懋修第一人及第,敬修同時及第:兄弟三人先後及第,更引起不少的責難。萬曆十六年順天鄉試,輔臣王錫爵之子王衡第一名中式,當時的風波又來了,大家指摘錫爵,錫爵恨極,次年會試,不許王衡就試,直到錫爵去位多年以後,萬曆二十九年會試,王衡始以第二人及第,這才證實王衡底才學,同時也表明錫爵底坦白。自此以後,輔臣當國的時候,其子不應會試,成為科舉制度底故事。
這裡的是非,本來一言難盡。明代的制度,對於大臣底兒於,有文蔭或武蔭。在大臣建功或是幾年任滿以後,照例可以蔭字。文蔭從蔭一子入國子監讀書起,以後補尚寶司丞,尚寶司卿,這算是一條路。武蔭從錦衣衛百戶、千戶起,以後補指揮同知、指揮僉事,這也是一條路。這兩條是怎樣的路呢?大學士底兒子不能補大學士,尚書底兒子不能補尚書。由廕生升到大學土、尚書的,沒有看見一個。明朝一代,父、子大學士惟有陳以勤、於陛父子二人,但是於陛底大學士,是從鄉試、會試掙扎出來的,井不靠以勤底庇廕。惟有鄉試、會試才是出身底大路,廕生不但不是大路,甚至反是一件障礙。這是居正始終迫促敬修、嗣修、懋修由鄉試、會試出身的原因。居正自己曾經說過:
或言大臣子弟應舉,不當與寒士爭進取者,此論非也。自晉、唐以來,士人鹹重門第,王、謝子孫,與六朝相終始,至隋、唐設科取士,寒素乃得登用,而建官要職,仍多用世家,大臣恩蔭,皆得至將相,如唐蕭、盧、崔、鄭,累世宰相,有至八、九人者。中唐以後,進士一科,最為榮重,而李德裕以其父蔭,為備身千牛;或勸之應舉,德裕言好驢馬不入行,後亦為宰相。蓋世家子弟,自有登用之路,不借科目而後顯,是科舉大臣子弟一人,則退寒士一人矣。若本朝則立賢無方,惟才是用。高皇帝時,用人之途最廣,僧、道、皂隸,鹹得至九卿、牧、守,大臣蔭子,至八座、九卿者,不可縷數。宣德以後,獨重進士一科,雖鄉舉歲貢,莫敢與之抗衡,而大臣恩蔭,高者不過授五府幕僚,出典遠方郡守而止,即有卓犖奇偉之才,若不從科目出身,終不得登【月無】仕,為國家展采宣猷矣。豈古人所謂喬木世臣之義乎?故大臣子弟,不宜與寒士爭進之說,在前代則可,非所以論當今之務也。(文集十一《雜著》)
《雜著》是居正隨時的雜錄,其中所載的事實,有年、月可稽者,最後為萬曆七年賜廣寒殿鎮殿金錢四枚之事。因此不妨假定論世家子弟應舉一節,正為嗣修等諸人登第而作。居正《西陵何氏族譜序》(文集八)曾言“採靈菌於糞壤,拔姬、姜於憔悴”,大致是仕宦未遂之作,現在他說“喬木世臣”,顯然是仕宦已遂之後的言論。居正對於國家是大臣,對於嗣修等是父親。是大臣便應當為國家求人才,是父親便只能為兒子謀出路。也許在嗣修等幾次會試的時候,他把父子底關係看得太重一點罷。但是我們眼前看到有些國家,當國的人物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