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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部分

“您看見了吧,”莫扎特說,“沒有薩克斯管也行的。雖然我肯定不想貶低這優美的樂器。”

“我們在哪裡?”我問。

“我們在看《唐璜》的最後一幕,萊波列羅已經雙膝跪下。非常出色的一幕,音樂也還可以聽聽。雖然音樂裡還有各種各樣非常人性的東西,但是仍能感覺到彼岸的味道,您聽那笑聲一對吧?”

“這是人們譜寫下的最後一支偉大的樂曲,”我像教員那樣莊重地說。“當然,後來還有舒伯特,胡戈·沃爾夫,當然不能忘了貧困而可愛的肖邦。您皺眉頭了,音樂大師?噢,當然還有貝多芬,他也妙極了。但是,這一切儘管很美,卻已經含有裂隙,含有解體的因素,自從《唐璜》問世以來,人類再也沒有創造出天衣無縫的傑作。”

“您別太操心了,”莫扎特哈哈笑起來,譏嘲地說。“您自己大概也是音樂家?再說,我已經放棄了我的職業,在安享晚年呢。只是為了取樂,我才偶爾去瞧一瞧這類玩意兒。”

他彷彿指揮似地舉起手,於是一輪明月在什麼地方冉冉升起,也許那是另外的某顆銀白的星體,我從欄杆上向底下深不可測的空間望去,那裡雲霧繚繞,山嶺和海岸隱約可見,在我們底下,一塊荒漠似的平原廣大無垠,向遠方延伸。我們看見在平地上有一位相貌莊嚴的老者,留著長鬚,臉色憂傷,帶領著一支由幾千名身穿黑衣的男子組成的浩浩蕩蕩的隊伍。他的樣子非常憂傷絕望。莫扎特說:“您看,這是勃拉姆斯。他在追求超脫,不過,這還得等很長時間。”

我聽說,這幾千名穿黑衣的人都是他的歌曲和樂曲的演員、演奏家,按照神的裁決,他們在他的總樂譜中是多餘的。

“曲子譜得太臃腫,材料浪費得太多了,”莫扎特點頭說。

接著,我們又看見理查德·瓦格納在帶領另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行進,我們感覺到那幾千名疲乏的人怎樣拉住他,把他吸收進隊伍;我們看到他也邁著疲乏的步伐緩慢地走著。

“在我年輕的時候,”我傷心地說,“這兩位音樂家是可想象的兩個最偉大的極端。”

莫扎特笑了。

“是的,向來如此。從遠處看,這一類對立物通常都越來越相似。況且臃腫也不是瓦格納和勃拉姆斯個人的錯誤,那是他們那個時代的錯誤。”

“怎麼說?難道他們要為此而付出如此深重的代價?”我指責似地喊道。

“當然,這是法律程式。只有他們付清了他們那個時代欠下的債務,那麼才能看清他們個人的債務還剩多少,是否值得結算。”

“可是,對此,他們兩人都是無能為力的!”

“他們當然無能為力。亞當吃了禁果,他們有什麼辦法,然而卻不得不為此而贖罪。”

“這太可怕了。”

“不錯,生活向來是可怕的。我們對此無能為力,卻要為此而負責。人一生下來就有罪了。這一點您都不知道,看來您上的宗教課與眾不同。”

我覺得很悽慘,心裡十分難受。我看見我自己變成一個疲乏不堪的朝聖者,行走在彼岸的荒漠上,我肩負著許多自己所寫的多餘的書籍,揹著所有自己寫的文章,所有的小品文,後面跟著長長一支隊伍,那是些不得不為我排字的工人和不得不吞下我的文字的讀者。我的上帝!此外,亞當和禁果以及全部其他祖傳的罪孽都還在。所有這一切都要懺悔贖罪,真是煉獄無邊啊!這些罪孽都贖完了才提出這個問題:是否還存在個人的、自己的東西,我的行為及其後果是否只是海洋上空洞的泡沫,只是歷史長河中毫無意義的遊戲。

莫扎特看見我沮喪的臉,大笑起來。他笑得在空中翻起筋斗,用腳打出顫音。同時,他對我喊道:“晦,我的年輕人,難道舌頭在咬你,肺在擰你?你在想你的讀者、狼吞虎嚥的人,可憐的大吃大喝的人,想你的排字工人,異教徒,該死的教唆犯、霍霍磨刀的人?這真可笑,你這條龍,使人大笑,讓人笑破肚子,笑得尿褲子!噢,你這顆虔誠的心,你滿身塗上黑油墨,充滿心靈的痛苦,我捐給你一支蠟燭,讓你開開心。嘰嘰喳喳,啥啥叨叨,騷騷擾擾,鬧鬧惡作劇,搖搖尾巴,別猶豫,快向前。再見,魔鬼會來抓你,就為你寫的東西接你、打你,你寫的東西都是剽竊來的。”

這可太過分了,我怒髮衝冠,不能再憂傷了。我抓住莫扎特的辮子,他逃走了,辮子越來越長,彷彿像掃帚星的尾巴,我掛在這尾巴的盡頭,繞著世界飛快地旋轉著。見鬼,這世界真冷!這些不朽者能忍受非常稀薄的冰冷的空氣。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