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害怕地來回亂跑,感到嘴巴里既有血腥味,又有巧克力味,兩種味道都很可惡。我強烈地希望離開這個混濁的世界,熱切地企圖在向已身上回憶起更容易忍受、稍許友好一點的圖景。我心中響起“噢,朋友,不要這種聲調?”我恐懼地回想起戰爭期間有時看到的關於前線的可怕照片,想起那一堆堆橫七豎八地堆在一起的屍體,這些屍體的頭上戴著防毒面具,一張張臉都變成了獰笑的鬼臉。當時,我懷著對人類友好的感情,反對戰爭,看到這些圖片非常驚駭。回想起來,這是多麼愚蠢、多麼天真可笑啊!現在我知道了,不管是馴獸者、部長、將軍,還是瘋子,他們頭腦中的思想和圖畫也同樣潛藏在我身上,它們是同樣的可憎、野蠻、兇惡、粗野、愚蠢。
我舒了一口氣,回憶起劇院走廊起點的一塊牌子。先前,我看見那個漂亮的小夥子急不可待地鑽進那扇門去。牌上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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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姑娘都是你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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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總而言之一句話,最值得追求的莫過於此了。我為又能逃脫該死的狼的世界而高興,從門口走了進去。
我覺得裡面像傳說的那樣腰肌遙遠,同時又那樣熟悉,不禁打了個寒噤。一股我青年時代的氣息、我少年時代的氣息向我飄過來,真是奇特,我心臟裡也彷彿流動起當時的血液。剛才我的所作所為,我想的事情,一下子忘了個精光,我又變得年輕了。一小時以前,片刻以前,我還以為我非常清楚地知道,什麼是愛,什麼是追求,什麼是渴望,然而這是一個老年人的愛和渴望。現在我又年輕了,我現在心中感到的——一這熾熱地流動的火、這強烈地牽動人的渴望、這像三月和煦的春風能使一切溶化的熱情——是年輕的、新鮮的、真實的。噢,被遺忘的火又燃燒起來,以往的聲音又深沉地越響越大,血液在沸騰,靈魂在歡呼歌唱!我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我的腦海裡全是拉丁文、希臘文,能背誦許多優美的詩行,我的思想充滿追求和功名心,我的想象充滿藝術家的夢想。但是,在我心中比所有這些熊熊烈火燃燒得更深沉、更強烈、更可怕的是愛情之火,對異性的渴念,對歡樂的折磨人的預感。
我站在一座岩石小丘上,山腳下是我的家鄉小城。春風和煦,飄來一陣早春的紫羅蘭的清香,流經小城的河流閃閃發光,老家的窗戶也似乎在向我仰視,所有這一切的目光、聲音、氣味都是那樣使人陶醉地充實,那樣清新,讓人沉浸到創造中,一切都射出深沉的光彩,一切都在春風中神遊飄忽。以前,在剛進入青春期的充實的、詩意般的歲月中,我所看到的世界就是這樣的。我站在山丘上,春風撫弄著我長長的頭髮!我沉浸在夢幻般的愛情的渴望之中,用迷惑的手從剛剛發綠的灌木上摘下一張半開的嫩芽,把它舉到眼前,聞它(聞到這種葉香,以往的一切又都清晰地湧現在我的眼前),接著,我用嘴唇合住這個小綠芽玩味著,咀嚼起來,我的嘴唇至今還沒有吻過一位姑娘呢。嚐到這種又酸又苦的味道,我突然很確切地知道我目前的處境了,一切又都回來了。我又在經歷兒童時代的最後一年的一個鏡頭,這是早春的一個星期天的下午;這一天,我在獨自散步時碰到了羅莎·克賴斯勒,羞答答地向她打招呼,如痴如呆地愛上了她。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這位美麗的姑娘。她獨自一人,夢幻似地走上山來,並沒有看見我。我戰戰兢兢地看著她上山。她的頭髮梳成兩條粗辮子,兩邊的臉頰上垂下一繳給散發,在微風中飄動。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這麼美麗的姑娘,她那隨風飄動的髮絲是多麼優美瀟灑,她穿著薄薄的藍色長裙,裙子的下襬從腿上垂下,多麼優美,多麼引人還想。正像我咀嚼的嫩芽發出又苦又香的味道,我看見春天就在面前,產生了一種不安而又甜蜜的歡樂和害怕的感情,看見這位姑娘,我全身心都充滿了一種對愛情的致命的預感,對女性的預感。我預感到巨大的可能和各種允諾,預感到無名的歡樂、不可想象的迷亂、害怕和痛苦,預感到最深切的解救和最深重的罪責。噢,春天的苦味把我舌頭燒灼!噢,戲耍的春風將她紅通通的兩頓邊的散亂頭髮吹拂!然後她向我走近,抬起頭來認出了我,臉上微微泛出紅暈,轉過臉看著別處;我摘下受堅信禮的青年帽,向她致意,羅莎很快就鎮靜下來了,她微微一笑,文靜地還了禮,昂起頭,緩慢、穩重、高傲地向前走去,我目送著她,向她投去千百種相思、要求和敬意。
這是三十五年前一個星期天的事。此刻,當時的情景又一一出現在我的眼前:山丘和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