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25部分

收聲,是不是意味著自己前面的哭是虛張聲勢。她一面想,一面接著哭,不能專心於自己的傷心。這使她想到在魯面前哭的事,範妮總是在心裡懷疑自己的哭聲會讓別人覺得是心計。這時,媽媽去拿了溼毛巾來給範妮擦臉。為了表示並不原諒媽媽,範妮擋開媽媽的毛巾,自己去洗澡了。洗了澡以後,範妮理所當然地回到自己房間裡去休息。

她將自己放平在床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終於結束了,她想。哭其實是個好東西,哭了以後,總是讓人感覺到,那讓你哭的問題變得小了。範妮閉上腫脹的眼睛,全身都放鬆下來。

這張小床讓她的身體回憶起上海小床的硬和舒服,她的背脊已經習慣了格林威治村小床的軟,現在躺上去,自己少女時代的許多身體上的感受,隨著小床的硬和棉花墊被的植物的氣味,而甦醒過來。範妮感到自己的身體的鬆弛和柔軟,它現在象揉熟的麵糰一樣,不再象離開上海以前,象一隻凍雞,緊緊縮成一團,拉都拉不開。魯是那個改變了自己的男人。一個金髮的男人。範妮平躺在她度過了童年和青少年時代的小床上想。從某個角度上說,這不是實現了自己的理想了嘛,只是不曉得這理想竟然是個災難。令範妮感到吃驚的是,她竟然一發不可收拾地想到了魯的手,魯的身體,魯的嘴唇在自己嘴唇上劃過的感受,她緊閉上眼睛,感受著自己身體對魯的身體的渴望。有時,正在做愛,範妮會睜開眼睛看看近在咫尺的魯的臉。脫掉眼鏡以後,魯看上去象個盲人。她想念那張模糊的臉。範妮真不知道,即使是在這種倒黴的時候,自己的身體竟然還是貪戀著魯的身體,貪戀著魯急促呼吸中從食道里衝出來的乳酪氣味。“中邪了。”範妮嘟囔了一句。

範妮睡著了。

中途,範妮醒來過一下,那時,外面的天是黑的。範妮算了算時間,現在正是紐約的早晨,應該要起床的時候,難怪自己要醒來。她聽到門外有人輕輕說話,是維尼叔叔和爸爸,媽媽在跟他們說什麼,好象在討論簡妮的簽證問題。範妮閉著眼睛,她知道家裡人一定傳看魯過的照片,還有格林教授的那本論文,以及奶奶的照片。她放任地想,大家都已經知道她得向他們交代的事了。她認為自己最難堪的時刻已經過去。剩下來的,只是技術性問題,找到一個醫院做手術,然後,悄悄回美國。這時,她有點同情媽媽,範妮知道自己利用了媽媽對自己的負疚,還有被髮配去新疆的上海人的自卑,讓媽媽為自己擔待了最難堪的時刻。

她聞到了清涼的雨水氣味,聽到了淅淅嚦嚦的雨聲。她想起來每年,上海人都對這時候的雨又愛又恨,恨它沒完沒了,愛它阻擋了北方已經轟轟烈烈的暑熱。大家都知道,等這雨季過去,上海就將陷入火爐。所以,這雨水的氣味裡總有一些令人惆悵的氣息。上海總是讓人又愛又恨的。範妮想。自己舊時的房間,讓她想起了從前在這小床上躺著的時光,隔壁維尼叔叔房間開啟的窗裡會飄出來調顏料時的刺眼的氣味,維尼叔叔的錄音機裡放著舊歌曲,經歷了魯的方佗,格林威治村的CD店,範妮這才真正確定那都是些戰前的老歌了,範妮想起來了那些歌詞:There is no verse to the song; Cause I don't want to wait a moment too long。那是有些刺耳的老歌,Sunny Rollins的,現在在美國的歌手裡面,好象聽不到這樣刺耳的,讓人不安的,而且一定會攪得人心裡難過的聲音了。

從這支歌開始,許多歌詞浮現在範妮的記憶之中。

魯說過,夏天他會回他康州的家裡去看看父母,然後要去西班牙旅行,去看他的歐洲。他說,他會把西班牙的電話留在他們公寓的答錄機裡,要是有什麼需要,範妮回紐約以後可以找到他。範妮知道,魯實際上的意思,是希望範妮做完手術回到紐約以後,讓自己知道一下,好讓自己安心。魯到底怕範妮會把孩子留下來,日後要俠他。魯和自己的關係,在將要離開紐約的時候,好象又恢復到從前,只是他們不再做愛,也迴避墮胎的事。小心翼翼維持著客氣和體貼。這還算是愛情嗎?在老歌詞裡面,範妮盤算著他們的關係。然後,她又睡了過去。

等範妮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上午。上海雨天的天色晦暗,可以一整天都象黃昏一樣。但範妮幾乎立刻就認出了現在上海的時間。她看了看自己的手錶,並不用調整時間,因為在夏令時,紐約和上海正好差了12個小時。現在是紐約的晚上,是她上床睡覺的時間。她不得不承認,自己這幾個月以來,第一次這樣安心地睡著了一大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