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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

爺爺說過,他廠裡有一個工程師,因為海外關係複雜,在林彪事件的時候,被廠裡關了幾天,他受不了,就在關他的辦公室裡上吊自殺了。爺爺說這些的時候,什麼別的評論也沒有,但是,範妮總是覺得爺爺的意思是自己也會象那個同事一樣。她總是在黃昏時聽著復興路上的剎車聲,在心裡盼望,那就是帶爺爺安全回家的那班車。範妮蹲在地上,握著那包東西,她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內心也想用自己的力量彌補爺爺被毀滅的生活。從小就是這樣。但自己竟沒有一次成功過。

範妮走出自己房間,媽媽和爺爺正在吃飯間默默坐著。看到範妮突然進來,媽媽驚慌地站了起來,眼睛裡又充滿了淚水,象兔子那樣驚慌地眨個不停。

範妮把給簡妮的經濟擔保遞給媽媽,把格林教授送給自己的關於王家歷史的研究文章遞給爺爺,那裡面夾著奶奶的照片。最後,她把魯的照片放到桌子上,向爺爺那邊推過去,說:“是他。”

爺爺看著魯的照片,“啊”了一聲。那是魯最好看的一張照片,帶著眼鏡,精神抖擻,象個年輕有為的主流青年。就是頭髮有點長,幸好還不怪異。

“他怎麼沒有一起來?”爺爺問。

“本來是要一起來的,但是他要從經濟系畢業,論文要修改,時間來不及。他叫我問你們好,他說很抱歉出了這樣的事,他又走不開。”範妮說。

“那,你們以後準備怎麼辦?”爺爺問。

“等他畢業了,我也畢業了,再說。我自己也總要自立,不能只當家庭婦女吧。我也要建立自己的生活,要有自己的自尊。”範妮說,“我回去以後就要準備考大學了。在美國,受的教育越高,將來的生活也就越好。我還認識了一個哈佛大學的教授,在嬸婆那裡認識的,他願意幫助我考到哈佛去。要是能上哈佛,將來真的前途無量。我也不一定真的和魯結婚。所以,我得輕裝上陣。”

範妮不知道自己怎麼能這麼說話,而且,還象倪鷹那樣高高地昂著頭,她心裡詫異著,但嘴裡仍舊滔滔不絕,“我們學校裡的老師都說,看到我,就想到American dream comes true。因為他們都知道我們家是comprador,也知道我們後來被弄得走投無路。”

“嬸婆知道嗎?”爺爺問。

“什麼?”範妮問。然後,她馬上意識到爺爺指的不是American dream comes true,而是自己懷孕的事。

“我沒有告訴她,怕那個哈佛的教授要是知道,他會認為我不夠用功。”範妮說,“而且,這種事也沒有必要到處講。”

“最好不要告訴她,她也是簡妮的保人呀。”媽媽說。

範妮轉臉看媽媽,她關節粗大的雙手,緊緊握著那個黃色的美國信封,帶著一個洋鐵皮的搭攀。拿著那裡面的材料,簡妮就可以去簽證了。這是範妮忍著孕期反應陪嬸婆做完的。“是啊,”範妮說,“我就是怕連累了簡妮,才不告訴嬸婆的,她連我回上海都不知道。”

媽媽接不上話,僵在那裡。

範妮的眼淚突然湧上來,一下子流了滿臉。開始,她為自己突然失控嚇了一跳,她本來想表現得更象海外回來探親的人那樣不知魏晉,過兩天,還會因為大氣汙染而嗓子不舒服。一說起來,就說“要回去了。”但,她的眼淚象打破的熱水瓶一樣不停地,不停地流出來,所有的事,跟著眼淚湧出來,擠滿了她的心。範妮記得自己從來還不曾這樣當著家裡人哭過,王家的人不願意這麼感情衝動。媽媽和爺爺都不作聲,也不說話。媽媽仍舊緊緊捏著那個信封,爺爺垂著頭,將眼睛停在吃飯桌子的一角。範妮生氣他們那種尷尬的樣子,竟然不如魯,他什麼也不懂,也會過來輕輕抱住她;傷心他們不能體貼她的心事,擔心他們猜出來自己的破綻,不相信自己的故事;惱火他們沒有如自己想象的那樣溫情,範妮索性豁出來,嗚嗚地哭出了聲。把自己的悲傷放大。

第五章 No verse to the song(5)

她淚眼婆娑地望著爺爺,他的身上又呈現出靶子的樣子,而且是被擊中的靶子,在她的哽咽聲裡向後仰去。從小范妮就看著爺爺這種樣子長大。但範妮此刻心裡想,你並不比我更可憐啊!

範妮這一哭,意外地結束了本來艱難的時刻。王家的人從來都不那麼容易流露感情,尤其是自己的悲傷。當範妮哭出來的時候,爺爺和媽媽都吃驚和尷尬地一聲不吭,等著範妮自

己平復下來。範妮其實心裡也緊張著,因為她不知道自己漸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