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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部分

她聽到維尼叔叔說,大概是因為還有時差。“現在紐約正是早晨,賽過她已經一晚上沒睡了,當然困了。”聽他的口氣,好象他也剛從紐約回來。“紐約回來的人比洛山璣回來的人時差還要厲害,洛山璣和紐約當中還有四個多小時的時差呢。”維尼叔叔說。“不幸的是,我就是沒時差!”範妮心裡抗拒地說。

她獨自躺在床上,聽著門外傳來家裡人吃飯的響動,漸漸的,空氣裡彌散著晚飯的香味。紅燒肉甜重的香味,青蒜抄蘿蔔微臭的香味,幹煎龍頭烤腥鮮的香味,飄蕩在雨中潮溼的空氣裡。範妮躺著,想起來小時候發燒了,不和家裡人一桌吃飯,也是這樣一個人躺著,看著漏雨的屋角,聞著家裡食物的香味。那時,雖然是生病,但心裡很是安穩,因為可以依賴。現在,這種依賴不再有了。

時差終於還是來了,範妮在半夜清醒過來,她的肚子轟轟烈烈餓起來。有了孩子以後,範妮明顯地感到自己變得一點也餓不得,一餓就噁心要吐。因為已經六月了,家裡人晚上睡覺都開著門透氣,範妮的房間也沒有關門。從床上欠起身來,她看到走廊裡暗暗的,弄堂里路燈的光透到過道里,樹葉的碎影撒了一地。外面雨停了,樹在深夜散發著清新的氣味。在上海,影影綽綽的,總是惆悵與懷舊,從來沒有變化過。而它總是能夠打動範妮。她想起自己少女時代的深夜,在樹葉的碎影裡嚮往遠走高飛。她知道別人把這種感情叫做洋奴,所以她將它放在心裡藏著。現在回過頭來想,她覺得和魯的故事,是註定要發生的。然後,她想起爸爸的要求,她想,這也是註定了的。雖然她不甘心,但這是註定的。這是她範妮的命運。她嘴裡不甘心,但心裡是認命的。

肚子很餓,她想到外面的碗櫥裡找點東西吃。走到走廊裡,她這才發現爺爺的房間裡亮著個小燈,燈光探到走廊裡,照亮門口放鞋的地方。爺爺還沒睡。他正在吃飯桌子前看書,穿了一件藍白條子的舊襯衣。範妮站在暗處,看著爺爺,這樣夜讀的情形,伴隨著範妮的少年時代。她從十幾歲以後,就常常在晚上起夜的時候看到爺爺在燈下讀書的樣子。他總是從廠裡借英文的船舶專業雜誌回家來看,即使不需要為情報所翻譯的時候,他也這樣日日挑燈夜讀。範妮總是心裡可憐爺爺。這一次,範妮心裡想,他下午的時候,也聽到她房間的爭吵,他是屋外的寂靜裡面最堅硬的那一部分。範妮認為,爸爸和維尼叔叔來找她以前,也許先和爺爺商量過了。剛回來的那個下午,她將魯的照片順著那張桌子向爺爺推過去的時候,她說的那些話,原來爺爺明白無誤地從裡面找到了真相。所以維尼叔叔和爸爸才能直直地戳過來。範妮望著爺爺,心情真是複雜,羞愧是有的,內疚也是有的,還有被迫將自己的窘境公開的惱羞成怒。她沒想到,回到上海自己的家,面臨的是一次次重返自己的窘境,她的自尊心被擊得碎上加碎。魯傷害她,但他不併知道。而上海的家人,則可洞察秋毫,她連假裝的機會都沒有。

開始,她想退回自己房間裡去,迴避還要不得不面對心明眼亮的爺爺。但是,她又想到下午那全家銅牆鐵壁般的沉默。她知道,要是她還想和誰說話,那個人,一定是爺爺,不會是別人。

範妮看到爺爺翻過一頁書,那好象是格林教授的書,是範妮帶給爺爺的禮物,為了讓爺爺知道,在美國的書裡,記錄了中國買辦除了幫英國人販賣鴉片之外,還辦了學校,開了銀行,造了船,建立了鐵路和工廠,還有他們的貢獻。範妮想,這樣的說法是可以安慰爺爺的。範妮想起來,自己的心裡,曾經是那麼想要讓爺爺感到安慰。

一直在掙扎的範妮,此刻將爺爺當成下飛行棋時用的骨子。範妮決定,爺爺說什麼,她就做什麼。爺爺當骨子,她當飛行棋子。

這時,爺爺抬起頭來,他看到了她。他放下書,向她走來。範妮心想,這真的是註定了的。

爺爺幫她把碗櫥裡的菜一一取出來,還有一小盤,是媽媽特地為範妮留出來的火腿蒸扁魚。他們把菜搬到吃飯桌上,範妮用暖瓶裡的開水泡了冷飯。夏天吃冷菜冷飯,範妮最喜歡。爺爺看著她大口吃飯的樣子,微微一笑,說:“你還是老樣子。”

第五章 No verse to the song(14)

範妮聳了聳肩,怎麼可能還是老樣子呢。範妮想。

家裡的吃飯桌子上,殘留著淡淡的油鹽氣味和白貓牌洗潔精加了檸檬香精的氣味。中國的洗潔精和美國的洗潔精在氣味上都加了檸檬味道,但還是不同。範妮在裡面聞出來更多的的熟油氣味。或許是因為這個用了幾十年的老柚木方桌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