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自己夢想的方式實現的,生活總是這樣。但是,無論如何,總算是實現了。
一推開餐館的門,一股熱氣夾著忌司和番茄的氣味撲面而來,魯剛叫了聲好,範妮就打了一個大大的噁心。範妮眼睛裡全是眼淚,但是熱愛披薩的魯卻沒有發現。魯正努力地吸著空氣中焙烘著的麵餅和忌司的香味,高興地環視著店堂裡暗紅色的牆,還有牆上掛著的義大利南方的水彩畫。他拍了拍正努力讓自己的胃鎮靜下來的範妮說:“你看,這就是我最喜歡的餐館,只要一走進來,我就覺得自己餓極了。”
範妮在餐館暗暗的燈影裡向魯微笑了一下,她不曉得自己為什麼突然那麼想吐,在忌司和熱咖啡以及番茄醬酸酸的氣味裡,她覺得透不過氣來。怕掃了魯和自己的興,她努力裝著一切正常的樣子。
“你喜歡嗎?”魯問。
“我喜歡。”範妮說。
“聽說披薩餅的做法還是從中國學來的,他們的馬可波羅到中國探險時候學來的。”魯說。
範妮又打了一個噁心,好在她的胃裡什麼也沒有,無法吐出任何東西。她是個很容易噁心的人,看到噁心的東西,隨時都可以打噁心,所以這時,範妮雖然奇怪自己怎麼對忌司的味道突然這樣過敏,她猜想大概是自己餓過頭了。她說:“真的?那一定是從中國的北方學去的,我們南方人不怎麼會做餅的。”範妮努力打起精神來,“而且我們中國人不吃忌司,也不怎麼喝牛奶。”
“那你們吃什麼?”魯奇怪地問。沒有牛奶和忌司,對魯來說真的不可思議。
“我們吃米,喝豆漿。”範妮說,她想起了上海飲食店裡早上放了榨菜末子,蝦皮,蛋皮絲和紫菜的鹹豆漿,上面還有幾滴辣油。那是她最喜歡的食物,和小餛飩一樣喜歡。
“啊,像泰國人一樣。”魯說。
其實還是很不一樣,中國人的米飯,不像泰國人那樣放檸檬和椰子水煮成的汁去拌飯,而且米也不同,中國人吃的是柔軟的大米,而泰國人的米,像上海人吃的秈米那樣,一粒一粒都是分開的。範妮很想向魯解釋上海人和泰國人的不同,魯對中國的無知,簡直讓範妮不能相信,魯甚至不知道中國的國旗是紅色的,上面也有星星,並不像蘇聯國旗那樣。範妮因為魯而特地在圖書館找到了康州的書,而魯連中國國旗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甚至也不知道泰國米飯和中國米飯的不同,這讓範妮覺得不快。如果那是他們在一起生無名悶氣的時候,範妮也並不想解釋給魯聽那些中國的瑣事。但現在是一個好時候,他們手扣著手,像好萊塢電影裡一樣,範妮希望讓魯知道多一點與自己有關的事,至少他也該知道,範妮吃的是上海人柔軟潔白的浦東大米,紅燒茄子盒的汁拌在飯裡,那才是真正的噴香。但掃興的是,她卻沒有力氣,身體軟軟的,像前些天時差最重的時候那樣,沒有一點力氣,還一陣陣地反著胃。範妮怕自己是病了。
這是第一次範妮和魯一起正式去餐館吃飯,上次去咖啡館不算。範妮其實心裡很看中這次晚餐,戀人去餐館吃飯,和戀人去咖啡館喝咖啡,在範妮心裡的重量是不同的。她認為,戀人有了相當確定的關係,才會在一起吃飯,而不僅僅是喝喝咖啡。
當領位的男孩一出現,範妮就向他表示要靠窗的座位。剛到美國的時候,範妮站在餐館外面看裡面,那些燭光搖曳的桌上相對而坐的男女,他們身上有令範妮羨慕的安居樂業的沉穩。範妮喜歡的就是那種篤定,它比在STARBUCKS的明亮燈光下的那些浪漫的樣子還要讓範妮心動。
現在,自己終於也是坐在玻璃裡面,燭光下面的人了。陪自己吃飯的,終於是一個金髮碧眼的青年了。範妮努力想要享受這個時刻,在桌子下面,她用力掐著自己的合谷穴,想讓自己從突如其來的暈旋中清醒過來。
那家餐館裡輕輕播放著義大利曲子,魯坐在桌子對面衝範妮輕鬆地微笑著,他剛剛淋浴時洗溼的頭髮漸漸幹了,因為淋溼而顏色變深的頭髮,在恢復它們原來的金色。
魯叫的是拿坡里海鮮披薩,範妮叫的是夏威夷水果披薩,但是範妮一吃下去,就又開始噁心了。她假裝到洗手間去方便,其實一進去,就吐了出來。那種嘔吐來得那麼強烈,她的身體控制不住強大的痙攣,一遍遍將胃裡的東西積壓出來,開始是吃下去的嚼碎了披薩餅,後來是酸水,黃色的。吐過以後,好像是清爽多了。於是,範妮將臉洗乾淨,又回到桌子前。
魯見範妮停下手不吃,也不說什麼,問範妮有什麼不舒服,範妮卻說沒有什麼,其實,範妮也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