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嬸婆要求銀行給她再開一個存款證明,又在銀行復印了她的稅單,還是今年剛剛用過的稅單。這些東西和I…134表,用一個綠色的回形針夾在一起,和當年嬸婆寄到範妮手裡的東西一樣,連那家銀行公證員的簽字都是一樣的。範妮想起了當時在自家那個塗了紅色改良漆的信箱裡,拿出貼著一張老鷹頭郵票的美國信,開啟以後,看到裡面嬸婆簽了字,附著銀行證明,手續齊全的經濟擔保書,那欣喜若狂的心情。範妮想,簡妮收到這張東西大概也會像自己當年一樣欣喜若狂吧,那時誰會想到,美國的藍天像匕首,食物像毒藥,藍眼睛是冰涼的玻璃珠。
範妮一邊小心地接過嬸婆遞過來的表格,將它疊好,裝進信封裡,一邊想,現在,簡妮的悲劇入場券到手了。
他們也會到紅房子西餐館去吃最後一餐吧,一家人沿著窄小的木頭樓梯走上去,維尼叔叔很興奮,爺爺不動聲色,但是心裡也是高興的,也許還是最高興的。這種家宴,實際上也有點要顯給別人看的意思。就是像爺爺這樣謹慎的人,到這時候還是忍不住。他們是真的以為,王家終於時來運轉了。到簡妮可以走的時候更是這樣,王家終於又把一個孩子送回了美國。接下來,一定就是家裡的大人了,他們也會要來美國的,等孩子們站穩腳以後,最早出國的那些到期沒有回家的公派留學生們,在美國找到了工作,成家立業,不就是這樣,一個一個地將老人接到美國來了嘛。爸爸媽媽肯定等著這一天,沒準爺爺也暗暗等著這一天呢。範妮將信封收進自己的書包裡,心裡說:“簡妮,還是你來努力吧。你不是做出要繼承爺爺志向的樣子嗎。”
離開銀行,嬸婆說要請範妮到中國城去吃上海菜,幫她改善伙食。嬸婆喜歡要面子的人,從衛斯里畢業以後,衛斯里重視榮譽的風氣加固了嬸婆本身就提著一口氣做人處世的驕傲。看著一直在強顏歡笑的範妮,她不象剛到紐約時那樣到處訴苦了,嬸婆感到這女孩身上強烈的自尊心。她這才開始喜歡範妮,想借一起吃飯來鼓勵範妮。
她們慢慢經過小義大利,那裡的街道上拉滿了綠白紅三色的義大利國旗,過節似的快活。範妮遠遠看到和魯吃飯的那家披薩餅店了,她看見紐約金紅的夕陽沉沉地照耀著靠窗的桌椅,白色的桌布等待著去晚餐的男女。範妮想起來,那天晚上,魯難得的好興致,說了他的心願,他也希望自己能在畢業以後不要馬上就工作,而是去世界各地漫遊幾年,沿途教英語掙路費,過真正自由的日子。那天魯說過,唯一支援他將無聊的畢業論文寫完的動力,就是這個心願。那時候範妮正忙著吐,魯的話聽是聽了,可沒有往心裡去。現在回想起來,魯是從來都沒有把與自己的戀愛當成他人生的大事。
第四章 你在地毯下面藏著什麼(14)
“我最討厭這些義大利人,冒充愛國。”範妮突然憤怒地對嬸婆說。
“為什麼!”嬸婆叫起來,“大家都喜歡這裡的異國情調。”
“要是他們真的那麼愛義大利,要天天升義大利旗,做啥不回義大利去,要在美國住著?要是當美國人,就該首先愛美國。”範妮說。
嬸婆頓了頓,點點頭說:“你是對的。”
“就是。”範妮答道。
可能是發現自己失態了,範妮沉默下來。
路過金山市場門口的時候,嬸婆點著那裡,告訴範妮,就是在這裡遇見奶奶的。奶奶穿著件Ports的黑呢大衣,但大衣領口卻露出綢衫的領子。
聽上去有點怪誕。
範妮突然問:“你說,會不會奶奶有什麼不想讓家裡人知道,也不願意解釋的事情,比如說和什麼外國人懷孕了,才幹脆誰也不見,誰也不理的?”
“親戚裡面也有人這麼猜想的,像你奶奶那樣要面子,又脆弱,又漂亮的人,落難時容易想到用這種辦法。那時,她其實也回不去找你們,大陸那麼亂,誰敢回上海去尋死啊。”嬸婆說。
“有時候我想,奶奶也許根本不是像我們在上海的時候猜的那樣,拋棄我們,而是她沒有能力回來找我們,不敢見我們。”範妮說。
嬸婆回頭看了看範妮,說:“Interesting!”
“要是我是奶奶的話,大概也會這樣的。”範妮開玩笑似地說。
“你有什麼事,要像你奶奶那樣逃掉?”嬸婆問。
“沒有,我天天讀書,會出什麼事呢,又要考大學了。”範妮說。
嬸婆說:“的確,你好好讀書才是正路,你不比你的奶奶,她當時有點像是流亡那樣的,讀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