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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部分

,所以整個人蹲在浴缸裡洗衣服。因為原來住一家人的房子,後來都得住至少四家人,甚至每一間屋子都住一家人,住在樓上的人家常常用走廊當廚房,整棟房子長年被油煙燻著,燈泡玻璃上都結了一層黃褐色的油汙。這都是上海通常老洋房的命運,而王家的老宅,則被好好地修繕了,只是換了新主人而已。深夜裡,門廊上明亮的燈光靜靜照亮了門上的一塊彩色玻璃,半圓的客廳落地窗上,透過窗幔能看到天花板上溜了金的花葉裝飾。那是巴洛克風格的。當年的大買辦,都喜歡巴洛克風格,大概他們認為那才是真正符合他們風格的。叔公當年趕時髦,曾將自己家餐室裡的二十幾把皮面椅子全部改成塑膠面子的。範妮聽說,後來維尼叔叔請熟人帶他進去老宅看過,還找到幾把蒙著塑膠面子的椅子。範妮從來沒進去看過房子,那裡門口有解放軍站崗,不讓人隨便進去。範妮和爺爺路過王家老宅的門口,他們聞到深夜花園裡樹的清香,現在,那是市中心少有的沒有凋敗的大花園。範妮往洞開的大門裡望了望,嬸婆說的玫瑰園,現在早已看不到蹤影。深夜的房子,在燈光和樹影裡,象一個繁華的夢境。它和範妮有關係,可是,她連它的門把手是什麼樣子的都不知道。它就是這麼似是而非的,讓人心裡掛牽。範妮看了一眼爺爺,他臉上什麼特別的樣子也沒有。

“我希望你以後不要象我,也不要象維尼。寧可你象你奶奶那樣,要是你做不到象嬸婆那樣的話。”爺爺揹著雙手,走在前面,他說。

“象奶奶那樣的消失嗎?”範妮問。

“不是,是象她那樣,永遠不回上海。”爺爺說。

“她不是拋棄你了嗎。”範妮說。

“她做得對。”爺爺說。

“你也不管奶奶在那裡過什麼日子嗎?”範妮問。

“不管。”爺爺搖搖頭。“不管。”

第六章 將你扔到外國大馬路上去(1)

象一小塊秋天從小腿的面板上褪下來的皮屑,透明的,乾燥的,不可逆轉的,它脫離了小腿的面板,落到地板上,終於變成了白白的,令人生厭的一小片,範妮帶著一臉孕婦貧血的蒼白和茫然回到紐約,當然,帶著她肚子裡的胎兒一起。

她又回到了JFK那亮滿了白灼燈的行李大廳,又站在轉盤前,等待自己託運的行李。不少美國婦女乘等行李的空,到廁所裡去整理自己的頭髮,刷牙,往耳朵後面擦上香水。範妮也

跟了進去。在鏡子裡看到自己,範妮發現自己的臉不光是蒼白,不光有蝴蝶斑,而且還象一隻放在冰箱裡多日的黃瓜那樣乾癟,她的臉上遍佈著因為缺少水份而浮起的細小皺紋,讓她想起廁所間用的紙。她真被鏡子裡的那個女人嚇了一大跳,比起邊上刷牙洗臉,擦口紅的女人們,範妮看到自己和白種女人比就象黃臉婆,和棕色女人柔軟的面板相比又象是寧波老菜乾,簡直一無是處。範妮狼狽地從在鏡子前忙碌的女人們中間抽身出來,眼淚“譁”地落了滿臉,止都止不住。她驚慌地四下看看,發現正有一個穿了一身洋紅裙子的黑女人從廁所門裡出來,於是她一步搶上前,走到廁所間裡,關上了門。窄小的空間裡,留著那個黑女人強烈的香水氣味,是檀香型的味道,黑人們好象都喜歡用這種味道的香水。

她靠在門上,聽到自己哭出了聲。範妮直覺得自己象一根鹽水棒冰在酷熱裡轟然烊掉一樣,心裡的什麼東西控制不住地倒塌著。她忽然有點害怕,感到有什麼比她預想的更可怕的災難在紐約等著她。

魯其實並沒有去西班牙。他正在格林威治村的公寓裡等著範妮回來,他到底吃不準範妮會和那些急於落地生根的窮國女孩子有什麼不同。魯平生第一次擔這麼大的心,怕這世界上會有一個自己的骨肉,這是魯的心負擔不起的重量。想到會有一個由於自己不小心造出來的人,在這世界上存在,提醒著他人生的責任與麻煩,他就起一身的雞皮疙瘩。這些天,他恨死了自己當時為了貪那九十九仙的便宜,竟買了處理價的避孕套。

範妮只以為魯早就去了西班牙,開啟門,見到魯金髮下的臉出現在走廊裡,把範妮嚇了一大跳。

“上海的手術順利嗎?”魯幫範妮把行李箱拖進屋,忍不住問,“你看上去不怎麼好。”

“會好的。”範妮努力鎮靜住自己。

公寓的走廊裡,奧地利咖啡的氣味撲面而來。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大惡心,她聽到自己乾嘔的聲音象摔碎的盤子一樣響亮。範妮回到上海以後,就沒怎麼犯過噁心,即使聞到臭豆腐的味道,和油漆的味道也沒問題。她以為自己的妊胗反應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