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教授長著一張鼓舞人心的熱情的臉,讓簡妮心裡感到溫暖和希望。當武教授告訴她,自己是商學院的教授時,簡妮馬上說:“對的,我就是準備去讀商科的。” 當時,她只是想讓武教授感到志同道合的親切,能吸引他和自己多說幾句。後來,她馬上又想到自己也許真的可以去讀商科,這樣,可以用武教授的名義來寫推薦信,這樣更有利,自己到底撈到了一封美國教授的推薦信。然後,簡妮發現自己放棄一直申請的電機專業竟然一點也不猶豫,她想起了範妮對自己考電機系的動機的懷疑,她想,也許範妮說的是對的,自己不過是想討好爺爺。
那個在人民公園陰沉寒冷的下午,對簡妮的來說是非常重要的時刻,她和武教授離開了站在梧桐樹下,帶著有些不自在的微笑練習著英文,追逐著機會的人們,在公園裡散了步。她告訴了他自己的家史和抱負,與她要到美國學商科之間的必然聯絡。她一邊想,一邊說,但是卻好象它們已經經過深思熟慮,而且帶著屢戰屢敗後的堅忍與哀愁。那一字字,一句句,好象都是簡妮從來沒對人說過的心願,甚至是她以前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心願。簡妮象踩在一塊西瓜皮上面那樣,危險又刺激地在她有限的家譜知識裡滑來滑去。心裡驚歎自己說謊的本事。
第五章 No verse to the song(17)
“哇,真的想一個歷史小說一樣,真的動人啊。”武教授說,“這麼說,經過一個大圈子,你的家族又將要在你的身上開始回到商界。”然後,武教授告訴她,到美國去讀現代商科,一定可以實現她的願望。
簡妮沉著地說:“我知道,我的叔公五十年以前在MIT學的就是MBA。他是我們王家的繼承人。”
在沒遇見武教授前,簡妮從來沒有想到過要繼承王家的祖先,再當一個買辦,這個行當真的是他們全家避之不及的,是他們所有災難的根源,是他們洗刷不去的汙痕,簡妮做夢都沒想到自己在這上頭得益。但她知道,任何東西,要是可用,哪怕吃相再難看,也要緊抓不放拉過來,也要逼尖腦袋鑽進去。
在武教授面前,簡妮不動聲色地隱藏著心裡的焦慮,彬彬有禮,又積極上進,充分表現出了自己從來是個聰明勤奮的好學生,也很恰當地告訴武教授,自己正在等待美國親戚的經濟擔保寄到,就到美國讀書。
當武教授知道簡妮也將要去紐約時,就給了她自己的名片,讓她到了紐約以後聯絡他,在專業上,他可以幫助她。簡妮這才知道,哥倫比亞大學的商學院是美國有名的商學院。“也許我將來會到你的商學院讀書的。”簡妮說,聲音裡帶著點做夢的不塌實,武教授卻肯定地說:“如果你想要,就會做得到。我們那裡有中國學生,他們都做得很好。有些人來的時候比你的英文差多了,現在都是系裡的好學生。你當然也能行。”然後,他點了點簡妮小心握在手心裡的自己的名片,“如果你需要,我也會幫助你的。”
武教授細長的,印著深藍色名字,地址和頭銜的名片,是簡妮一生中最重要的東西。
後來,果然在簡妮的要求下,武教授在她申請新澤西州立大學經濟系的時候,為她寫了推薦信,而且,他特地為簡妮複製了一份寄給她看,他著重寫到,她家族背景的重要意義。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家族歷史在她生活中活生生的益處。
在簡妮心裡,武教授就是她的漫漫寒夜裡最後一顆星星。
正等著紐約時間的下午一點,好給武教授辦公室打電話的時候,簡妮聽到範妮的聲音。應該說,象範妮討厭簡妮一樣,簡妮也討厭範妮;象範妮嫉妒簡妮一樣,簡妮也嫉妒範妮。仇恨的感情也總是彼此的。只是範妮仗著在上海長大,也因為她性格里的自暴自棄,而肆無忌憚些。簡妮因為心裡另有偉大目標,她更維護在家裡已經受到歧視的父母,也在感情上得到父母更多的愛護和安慰,而乖巧些。她知道自己的乖巧能得到更多的同情,所以她就更加隱忍。她們彼此最直接的聯絡,就是妒忌和妒忌引起的仇恨。聽到範妮和爺爺在爺爺屋裡說話的聲音,簡妮的心往下一沉。這是她生平第一次打美國長途,她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一定會說謊的,一定會打腫臉充胖子的,就象範妮一貫做的那樣,但她不想讓範妮聽到。不想讓範妮發現自己和她是一樣的。
其實,她也不願意爺爺聽到。她將自己的專業從電機改到經濟的時候,對爺爺解釋說,因為有武教授的推薦信,容易申請到學校的獎學金,申請到學校的獎學金,簽證的把握就大一點,對經濟擔保的要求就可以低一點。簡妮強調,此刻做一切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