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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部分

“我很明確地知道,你出的錢只是為了我墮胎用的,並不用作其他。所以,我拿了你的錢,都等於已經答應你的條件了。”範妮抬起頭,也用魯那種緩慢的,咬字清楚的方式對魯說。她儘量照顧到每一個複數,每一個詞,每一個時態,不讓它們出錯。這時候,她恨自己沉湎於情慾,沒有象倪鷹那樣刻苦學習,讓自己能說出更準確的,象刀鋒一樣分毫不差的英文。她在飛機下降的時候吃的暈動藥還沒有真正過去,她的腦子還有點漂浮和遲鈍,只是覺得自己象是向一個無底深淵不可藥救地跌了下去,就象在夢裡的情形那樣。

“你做過手術了?還是沒有?我只想知道這個事實。我想我有權利知道真相。”魯說。

“事情的真相是,你不會被任何一個姓王的中國人因為孩子的問題勒索,世界上也不會有一個你的歐亞混血兒。我也從來沒想到過要跟你結婚,或者要你和我結婚。我沒有這個意思。而且老實說,你很自私,你還沒有找到自己的生活目標,所以你根本不是一個合適的結婚物件,也許你根本就不是一個合適結婚的人。”範妮說,她恨自己不得不用want來代替她心裡說的那個“要挾”。她說著,心裡充滿了刺向自己痛處的快意。她想起一個電影裡,瘋狂的女人用切凍肉的刀在自己大腿上一刀刀划著,一邊咬牙切齒地笑著,一邊在鮮血裡痛得直哆嗦。她想,這次算是理解那女人的心境了。當時以為她瘋了,此刻才知道原來那是種巨大的快樂。範妮發現自己咧著嘴,上嘴唇乾在門牙上面。也許,自己也這樣咬牙切齒地笑著吧,範妮猜想,她的手指在自己腿上劃了劃。

第六章 將你扔到外國大馬路上去(2)

“是啊,也許你是對的。”魯聳聳肩膀,“我們將看得到。”魯顯然被範妮的話觸動了,他突然就瀉了氣,臉上顯出苦惱和抱歉的樣子。他從來沒有想到,範妮其實看出來他內心的彷徨猶疑,並且帶著輕視。他一直都以為範妮是象蝴蝶夫人那樣哭天搶地的東方娃娃,或者是窮地方來的那種感恩戴德生活的人。而範妮卻一舉將魯彷徨中對自己的不信任挑明瞭,讓魯不能迴避自己心裡的自卑。魯常常鼓勵自己,是因為自己對生活認真而且挑剔,才這樣猶豫,這樣容易厭倦。但心裡,魯能體會到那種遊離於主流之外的被拋棄感,他並不想結婚

,也不想興致勃勃地象一個亞洲新移民那樣勤勉地生活,他認為那樣的人生很窮困,很愚蠢。但被範妮點穿以後,他卻不能避免地感到自卑。

範妮索性暢所欲言:“事情的真相還是,我不是日本女孩,我們沒有為白種男人當黃色計程車的愛好。我對你付出的是自己的愛情,因為我愛你。我沒想到過,你們紐約人懂得用愛情做交換,所以你們也這樣猜想別人。我可以告訴你,我沒有在上海手術的理由,是因為,我們中國人認為一個女孩未婚先孕是傷風敗俗的,在上海做會傷害到我家人的面子。我不想讓我家裡的人為我受累。”範妮為自己找到了immoral這個詞有點豪氣起來,“就象我不會讓你為我受累一樣。我的事情我自己會解決。”

“好吧,聖女貞德。”魯說,“我聽說過中國的歷史象歐洲中世紀的歷史,我不知道真相是什麼。我願意相信你。但是,我的問題是,你剛從那裡出來半年,你早應該知道回去墮胎要遇到的問題,那你為什麼還堅持要回去呢?我記得我勸說過你在紐約做手術。你並不是耶穌會教徒,不存在墮胎問題上的宗教障礙。”

“我本來希望在上海找到熟悉的醫生。我想我的家,在我困難的時候,我想要得到一點真正的鼓勵。”範妮說。見魯只是逼視著她,那藍色的眼睛象兩道探照燈一樣找著她的蛛絲馬跡,範妮恨不得自己能即刻拿出墮胎證明來,“啪”地摔在廚房桌子上。那桌子上還留著斑斑發白的蠟團,那是他們從前一起在廚房吃晚餐,喝咖啡談天時,從魯點燃的蠟燭上留下來的。在燭光裡,範妮曾經因為突然哭了,而和魯開始了某種親密的關係。範妮的心裡,一直認為當時自己是用這種方法勾引了魯。範妮迎著魯的目光,說:“我從沒說過我要留下這個孩子。”

“那麼,你的意思是,你回到紐約來做墮胎手術?”魯問。

“是的。”範妮回答。

“你肯定嗎?”魯問,“你得自己在醫生面前簽字。”

“我肯定。”範妮說。

“那麼,我可以陪你去醫生那裡去做墮胎手術。”魯說。

“不必。”範妮拒絕,“我第一不需要你照顧,第二不需要你監督。”

魯朝範妮點點頭,轉身回自己房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