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沒有理會範妮話裡的話,說:“我已經打算讓簡妮病休一年了,找一個醫生開後門。現在國門還開著,我是無論如何也要讓簡妮也出去的。我們老了,無所謂。你們千萬再也不能過我們的日子。”爸爸說得激動起來,“範妮,我和媽媽原來也是時髦的上海人,現在被鍛鍊成這副樣子,吃的苦頭就不用再說了。我小時候,你爺爺和奶奶也是時髦的人,我們家的大家都羨慕的美國電影式的家庭,父母在家裡說英語的,年年聖誕客廳裡有大聖誕樹的,你看看爺爺現在的樣子!”
範妮垂著頭說:“我曉得了。”她不願意看到父母辛酸的樣子,“我儘量做就是了。”
爸爸媽媽吩咐了早一點休息以後,就出去了。
範妮心裡不舒服起來,她知道爸爸媽媽為了讓她能獨自呆一會,才去和爺爺擠一間屋,還找了一個理由,說是範妮這裡行李太多了,打地鋪不方便。也許是因為讓範妮在上海最後好好睡一覺,才打發簡妮回學校去的。全家人都知道範妮煩簡妮回來和她合用房間,而且和妹妹不投契,她並不想這樣,但是就是控制不住。那種彆扭也許使得範妮越來越逃避父母,還有自己的妹妹。
範妮去洗了個澡,沒有暖氣的浴室,脫衣服和穿衣服的時候都冷得要命,站在浴缸裡,下水不是那麼通暢,範妮習慣了這些,這是因為埋在牆裡四十多年的水管子都已經老化了,當時的熱水龍頭,龍頭上面有一小塊白色的瓷磚,瓷磚上面還燒了一個藍色的“H”,那也早就成了擺設。她聽著老舊的下水道里“呼嚕呼嚕”下水的聲音,心想,這是最後一晚上,自己在家裡洗澡了,要是自己也象奶奶那樣的命運的話,這就是自己這輩子最後一次在這裡洗澡了。
洗了澡以後,範妮趕緊上了床,習慣地把熱水袋放到肚子上,熱著自己的身體。她也怕因此而感冒,到了美國生病,是多麼可怕的事情啊,她沒有錢付傳說里昂貴的醫藥費。她的房間和維尼叔叔的房間只隔了一堵牆,她將耳朵完全貼在枕頭上的時候,就可以聽到維尼叔叔房間裡的音樂聲,大概是透過地板傳過來的。他在放音樂,一支英文老歌。維尼叔叔是個熱愛輕音樂的人,只要他在家,就不停地輕輕放著他中意的輕音樂。這也是範妮熟悉的。
範妮想,這也是自己最後一次聽維尼叔叔的音樂了。
I'd love to get you on a slow boat to China;
All to myself alone;
There is no verse to the song;
Cause I don't want to wait a moment too long。
範妮在枕頭上細細分辨著歌聲,那是Sunny Rollins唱的,《在一條開往中國的慢船上》。每次聽到這支歌,範妮心裡都奇怪,怎麼可能在美國的爵士樂裡,聽到關於中國的事情呢,中國和Sunny Rollins又有什麼關係。
I'd love to get you on a slow boat to China;
All to myself alone;
Get you and keep you in my arms ever more;
Leave all your loves weeping on the far away shore。
範妮聽了好多遍,才聽明白歌詞,通常她並不在意一定要把外國歌的歌詞都聽明白,曲子好聽,而且是支外國歌,能創造氣氛,就夠了。對這支歌不同,這支歌並沒有什麼好聽,而是因為她好奇,為什麼他們要到中國來呢,範妮覺得不可思議。但是在歌裡並沒有答案。
維尼叔叔好象跟著唱了起來,Cause I don't want to wait a moment too long。維尼叔叔今晚的心情會是怎樣的呢?範妮突然想到。他是從小教範妮聽英文歌曲,說簡單的英文,教範妮吃西餐的人,他是借到了外國小說,一定會自己看完以後給範妮看的人,他常常對範妮說:“你將來一定要到外國去生活,你再也不要在這裡住下去了。”維尼叔叔才是一個天天想往生活到外國去的一個人。但是,他卻留在了上海,而她範妮則走了,去過他想要過的生活去了,去列農也住過的紐約了,今晚維尼叔叔的心情,應該有點失落吧。小時候,範妮就沒有什麼朋友,在家裡實在無聊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