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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了夾範妮的手,“只要你一看到紐約的藍天,就會精神起來的。”爺爺搖了搖頭,“我一輩子再也沒有見到有比紐約還藍的天,太陽亮得你睜不開眼睛。”

長樂路上,路燈黃色的燈光在如霧的凍雨裡,象印象派的畫一樣迷迷濛濛。有人穿在黃色的塑膠雨衣裡騎車而過,象被大風颳下樓去的衣服一樣無聲而迅疾。失修的人行道上有一個個小水窪,在暗淡的路燈下亮閃閃的,要到天亮,才會看到那裡都是汙濁的黑水。爺爺和範妮都知道,當踩到搖搖晃晃的石板,就輕輕抬腳,搖晃的石板下面已經積滿了雨水,重重踩過的話,石板會把下面的水都濺起來,弄得滿腳都是水。範妮拉著爺爺的胳膊,讓過一塊塊人行道上鬆動或者碎掉的石板,儘量不弄髒自己的鞋。

“我就是怕你從小見的多了,又和維尼親近,受他的影響太大,不懂得要抓住機會。維尼沒有機會受教育,所以目光短淺。你一定要記住,現在你等於是第二次投胎,範妮,就把從前的事全部都忘記。”爺爺說。

“好的。”範妮答應著說。

經過長樂路,淮海路,復興路,遠遠地看到自己家的弄堂了。弄堂口的小房子是一家浙江裁縫店,裁縫店的窗子上亮著黃色的燈光。範妮這次出國的一些衣服,就是自己拿了樣子,給浙江小裁縫做的。小裁縫的房間裡整天開著一隻小半導體,他也需要有一搭沒一搭的音樂。裁縫店後面沒有路燈的弄堂,就是範妮長大的地方。這條弄堂裡有十二棟帶小花園的新式里弄房子,裡面有一棟,本來是範妮家的,那是當年曾祖父給爺爺結婚的房子。現在一樓住的是文化大革命中搬進來的人家,當時爺爺自動把一樓交給了房管所。留下了二樓。從前,一樓是家裡的客廳,餐廳和爺爺的書房,但範妮並沒有見過那時的房子,也沒有見過奶奶。

他們走回到自家的弄堂裡,經過自家的小花園。透過稀疏的竹籬笆,範妮看了看樓下人家的花園,那裡原來是用黑色鑄鐵欄杆攔起來的小花園,維尼叔叔告訴過範妮,當年大躍進,大鍊鋼鐵的時候,里弄裡的人來動員爺爺把花園的小鐵門和鐵欄杆都拆了去鍊鐵。範妮在維尼叔叔畫的房子上見到過這房子原來的樣子,維尼叔叔把這棟五十年都沒有維修過的舊房子畫成了一棟淡綠色的旖旎的房子,在黑色的花欄杆後面,是綠意蔥蘢的小花園,有奶奶種的法國種玫瑰。裡面還有一個石頭的小噴泉在流出一縷清水。那是維尼叔叔夢中的家。範妮朝小花園裡望了望,那個小石頭噴泉被淋溼了。那些玫瑰樹,也因為多年的不照顧,花一年比一年開得瘦小了。不開花的時候,樓下人家會將墊被搭在上面曬。從小到大,範妮太熟悉自己家小花園裡的樣子了,長了青苔的小石頭噴泉,象一隻凍得發抖的貓一樣,匐伏在冬天的夜雨裡。

“爺爺,那個噴泉是不是你裝的?”範妮突然問。

“是啊。是我從石匠那裡定做的。”爺爺說。

到今天晚上,範妮才猜出來,從維爾芬街回家的爺爺,想在上海的家裡也能聽到日夜不停的流水聲。範妮又一次意識到,這家裡還有自己不知道的許多事情。

“那你爸爸的照片是不是真的被你都燒掉了?”範妮又問,她想起小時候聽到的抄家故事,某家的地板被翹開來以後,裡面都是特務委任狀,手槍,金條和密碼本。她想,自己明天就要遠走高飛了,爺爺也許會多說一點秘密,比如在自己家的什麼地方也有這麼一箱子從前的家底,買辦家不可告人的秘密,爺爺原來就象《海霞》電影裡的那個潛伏特務。

“是真的,全都燒掉了,連我在NYU的畢業證書都燒掉了。”爺爺說。

“那王家的祖上是不是也幫外國人販賣鴉片,和人口?那麼多錢到底是怎麼掙的?”範妮又問。

“我也不知道家裡的那麼多事情,我們家裡真的沒有家譜。叔公繼承家產,我只管讀書,”說著爺爺打了一個頓,像是被嗆著了一樣,“還有做夢。”這是爺爺當年應付造反派的話,範妮從來沒想到這會是句真話。

爺爺伸手摟著範妮的肩膀,他拍了拍她的後背,聲音突然變得諳啞,他說:“你現在可以永遠也不要管這些事,只管遠走高飛。”

回到家裡,範妮發現,爸爸媽媽又在範妮房間擺弄行李,爸爸已經換了舊毛衣,摩拳擦掌地站在房間中間,媽媽跟在爸爸後面,手裡拿著一卷固定行李用的細麻繩,他們二十多年來往於上海和新疆之間,每次都在上海帶足吃的用的,連同媽媽用的衛生紙,他們煉出了一身裝箱子,綁行李的本事,能把行李綁得象磚頭一樣,又平整又結實。範妮記得,小時候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