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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五四運動原是一個短暫的愛國運動,熱烈的,自發的,純潔的,很快就過去了。可是年輕的學生們經此刺激震動而突然覺醒了。”“五四”之後,運動中建立起來的學生會開始向學校要求自治的權利,選舉評議會過問學校事務。梁實秋在清華的最後幾年一直擔任評議員。他對這種經歷的感想居然是:“我深深感覺‘群眾心理’是可怕的,組織的力量如果濫用也是很可怕的。我們在短短期間內驅逐的三位校長,其中有一位根本未曾到校,他的名字是羅忠詒,不知什麼人傳出了訊息說他吸食鴉片煙,於是喧嚷開來,輿論譁然,嚇得他未敢到任。人多勢眾的時候往往是不講理的。學生會每逢到了五六月的時候,總要鬧罷課的勾當,如果有人提出罷課的主張,不管理由是否充分,只要激昂慷慨一番,總會透過。”對此梁實秋感嘆道:“罷課曾經是贏得偉大勝利的手段,到後來成了惹人厭惡的荒唐行為。”

梁實秋對五四運動總的評價是:“五四往好處一變而為新文化運動,往壞處一變而為鬧風潮。”他對鬧風潮的反感自不必說,即便他肯定的新文化運動引發的“求知的狂熱”,梁實秋在日後回憶起時也不無微辭:“因為探求新知過於熱心,對於學校的正常的功課反倒輕視疏忽了”,“追逐時尚,皇皇然不知其所屆,這是五四以後一窩蜂的現象,表面上轟轟烈烈,如花團錦簇,實際上不能免於淺薄幼稚”。梁實秋的口氣,倒好像他只是五四運動的一個觀眾,而並非身處其中的熱血青年。

拿飯來換學問!

湖北有三峽,有黃鶴樓,有赤壁。可是湖北出的大文人似乎不多。我沒有翻查《歷代文學家大辭典》,但這應該是事實。清末的一天,陳獨秀在東京訪章太炎,就提到這個問題。陳是安徽人,章是浙江人,這兩省,不用說,近代出的大人物加上腳指頭都數不完。可是它們的鄰省湖北———那會兒還沒有“武昌首義”,誰知道黎元洪黎菩薩?何況談的是大文人。

不料紙壁那邊有一個聲音咆哮起來:“安徽出了很多人物,未必就是足下!湖北沒出什麼人,未必就不是我!”

說話的,是湖北蘄春人,章太炎的大弟子,黃侃黃季剛。

古文字研究到現在,一共有兩大宗,一是“羅王學派”,羅振玉、王國維,一是“章黃學派”,章太炎、黃侃。黃侃和他老師一樣,早年是革命家,民國後才廢政從學。今日碩儒,當年遊俠,正是那代學者的獨有風神。

章太炎是“章瘋子”,黃侃呢,也是個“妙不可醬油”的人。

他進北大,比蔡元培還早。蔡元培長北大後,章門弟子很是得意,什麼三沈二馬,周氏兄弟,朱希祖,錢玄同。可是黃侃跟他們都不同調。他看不慣北大聘吳梅來教戲曲,認為簡直是丟北大臉,他更看不慣新派教師(主要是他的同門)圍著蔡校長轉,罵他們“曲學阿世”———這就給了蔡元培一個外號,叫“世”。當然,他最看不慣胡適之的提倡白話。胡適說白話文“痛快”,他就說“喝醉了酒被刀子砍頭最痛快”。

他看得慣誰呢?劉師培,這個先出賣革命派,又參與籌安會擁袁的“民國罪人”。劉氏三代治經,可是就快沒了傳人。為了讓劉氏經學能傳下去,黃侃毅然跪下磕頭,正式拜比自己只大一歲的劉師培為師。“士大夫恥相師”是自韓愈寫《師說》時就有的風氣。大家都是北大教授,黃侃這個頭,磕得古往今來多少人汗顏!

黃侃在風氣一新的北京畢竟待不慣。五四運動後,他就南下到了保守派大本營南京。在中央大學的黃侃,不那麼受到關注,可是他的學問傳了下來。最好玩的一件事,是他上課上到一半,突然神秘地說:“學校給我的薪水,只夠講到這裡,你們要聽下去,得另外請我吃飯。”這頓飯學生請沒請,於史無徵。有人說這是黃侃師德上的瑕疵,我倒覺得,季剛先生這樣說,是因為知識有它自己的尊嚴。反過來看,黃侃磕頭拜師得來的學問,為什麼就不值一頓飯?

季剛先生死得太早,值得我們拿飯去換一頓學問的老師太少。

我為什麼熱愛魯迅

魯迅的偉大是公認的。從前的定評是“偉大的革命家、思想家、文學家”,現在頭一項不大提起了,而對末一項,則是連他的敵人如陳西瀅等都不得不服膺的。郭沫若稱魯迅與其弟周作人是“五四”以來中國文學“一對顛撲不破的重鎮”,而在汪曾祺看來,中國現代至今的散文無非是兩條路:魯迅的奇崛和周作人的沖淡。說文學家的魯迅是自中國有白話文學以來數一數二者,大約不會有太多的異議。

對魯迅的詬病主要來自他不計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