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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讓你看不出這口酒對他是一種拯救還是懲罰。耿東亮說:“你怎麼一起床就喝酒?”酒鬼說:“誰說我一起床就喝酒了?剛才刷牙用的不就是自來水?”耿東亮笑著說:“你總不能用酒刷牙吧?”酒鬼說:“當然不能。刷牙要吐掉,我怎麼能把酒吐掉7‘耿東亮說:”你就這麼愛喝酒?“酒鬼歪了脖子若有所思地說:”誰說我愛喝酒了?“耿東亮說:”你一天到晚喝,還說不愛酒?“酒鬼像個農民似的用巴掌擦擦嘴角,說:”我不愛喝酒。喝酒只不過是一種活法。“酒鬼看了一眼酒杯,補充說,”酒能提醒人,告訴你你的知覺,尤其是一覺醒來的第一口。你試一試?“

“我不。”

‘你不?你遲早會喜歡酒。“

“酒會損害我的嗓子。”

“嗓子只是一個通道,把酒送進去,把歌送出來。——酒就是這樣一種交通工具,把人從天上送回地面,再從地面送到天上。”

耿東亮突然發現電視機的旁邊有一隻地球儀,很久不打掃了,地球儀的表面上積了一層灰。耿東亮伸出手,想撥動它,卻被酒鬼喝住了。酒鬼說:“不要動它。”耿東亮說:“為什麼?”

酒鬼走上來,說:“不要動它。”酒鬼說完這句話就戴上墨鏡,到巷口買了兩盒盒飯,這一天就算正式開始了。耿東亮好幾次想提醒他把窗簾開啟,話到了嘴邊,又咽下去了。看來嗓子除了把酒送進去把歌送出來之外,還有一樣作用,把不該說出來的話再嚥下去。酒鬼除掉墨鏡,倒上酒,用手指捏了一隻小飯糰,關照耿東亮說:“你先吃,我給我的朋友送點飯。”酒鬼說完這句話就走到沙發頂頭的角落那邊去了,那裡豎了一排架子,上上下下放滿了臉盆大小的陶質器皿。酒鬼把手裡的飯糰分成若干米粒,每一隻陶盆裡頭都放上幾顆。耿東亮好奇地說:“我以為你在架子上放了工藝品的,原來是養了東西,是什麼*‘酒鬼的臉上又堆上了兒童一樣的笑容了,開心地說:”我們看看?“酒鬼走到窗前,用力拉開了窗簾,”則涮“就是兩下,銳利而又兇猛的陽光一齊狂奔進來,屋子裡的牆面和所有陳設頃刻間一片明亮,音箱上的木質紋路都纖毫畢現,日常的陽光是這樣強烈,都近乎眩目了。酒鬼豎起一隻食指貼在嘴唇上,”噓“了一聲,輕手輕腳地從架子上端下陶盆,連著端下來三隻,酒鬼把陶盆放在地面,示意耿東亮過來。耿東亮端了盒飯走過去,三隻盆子里正臥著三隻巨大的河蚌,河蚌的體肉正吐在外面,粉紅色,一副死皮賴臉的樣子,看不出死活。酒鬼把食指咬在嘴裡,一臉的含英咀華。他把食指從唇挪過來,小心地伸到水裡去,對準河蚌的粉紅色身體戳了一下,河蚌的身體一陣收縮,收進去了,兩片巨大的蚌殼迅速地合在了一起。那股古怪而又神秘的氣味又一次瀰漫開來了,籠罩了這個現代人的客廳,這股夾雜了水。泥、鮮活肉體的腥臭氣味越來越濃,使耿東亮的那口飯堵在了嗓眼裡,下不去,也上不來。酒鬼的指頭分別戳了另兩隻河蚌,它們一個收縮,又一個收縮。耿東亮的胃部跟著收縮了兩下,只差一點都吐了出來。

酒鬼取過酒瓶,咕咯又是一口。

巨大的河蚌安詳地倒在水裡。它們的肉體沒有四肢,沒有視聽,沒有呼吸,沒有咀嚼,然而它們是動物,整個造型就是一張嘴巴,而整個身體僅僅是一張舌頭,它們的生命介於肉體與礦物之間,混沌迷濛,令人作嘔,簡直莫名其妙。酒鬼盯著這些河蚌,臉上的樣子如痴如醉。耿東亮望著他,耿東亮對他的認識又回到第一次見面的那一剎那了。

三隻巨大的河蚌靜然不動,屋子裡一片死寂。但河蚌漸漸喪失了對環境的警惕了。它們的身體試探性地重新裂開了一條縫隙,身體一點一點往外吐,那種愚鈍的,粉紅色的肉體悄悄吐了出來,含在了自身的~側。

耿東亮說:“你幹嗎要養這個?你完全可以養~只有四隻腳的東西。”

酒鬼說:“誰說不是呢。”

酒鬼從腰間抽下牛皮褲帶,重新走到角落裡去,掀開了盒上的蓋子。他把褲帶塞進去,攪了兩下,慢慢提了起來,一隻碩大無朋的甲魚十分死心眼地咬住了皮褲帶,被酒鬼提了出來。它的脖子被自己的體重拉得極長,差不多到了極限,一對綠色的小豆眼絕望地望著別處,通身長滿了綠毛,而四隻腳在空中亂踹,真正稱得上張牙舞爪,落不到實處。又絕望,又熱烈。耿東亮放下飯盒,衝到角落裡端出陶盆,大聲說:“你放下它,你快點放下它!”他的用語是命令的,而聲調卻是祈求的。

酒鬼沒有。酒鬼就那麼提了這隻碩大無朋的甲魚,斜了眼瞅耿東亮,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