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欲絕。穆先生啟程回宅是個大事件,送行的人蜂擁在他周圍,他笑著向眾人揮手,人太多了,他沒有看到普嘉。
然後他就上了汽車。
其實看到了又能怎麼樣呢?他們在天亮之前還是同床共枕的,雙方緊緊的抱在一起;普嘉哭了,他沒哭,也沒有話說。
待到室內漸漸透入晨光之時,雙方都知道該起床了,該吃早飯了,該走的要走、該留的要留了。
“我是為你好。”他輕輕拍了普嘉的後背:“你知不知道我是為你好?”
普嘉閉著眼睛點了點頭。他本是高高大大的身材,此刻卻蜷在了穆世的懷裡。
穆世低下頭,嗅了嗅普嘉的短頭髮:“過節的時候來看看我,別嫌路遠。”
普嘉把臉貼在他的胸前,兩道溼熱的水汽透過了他的睡衣,一直印到了胸膛上。
穆世在他額頭上親了一口,隨即翻身坐了起來:“今天來送行的人很多,我們該起床了。”
普嘉用手捂著臉,嘴裡含糊的說了一句話。
穆世沒聽明白,回頭看他:“你說什麼?”
普嘉忽然連滾帶爬的下床對他跪了,一邊咕噥一邊發了瘋似的把頭往地上磕。穆世慌忙跳下去攔住他,這時候才聽清了他那一直重複的話:“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
普嘉把頭扎進穆世的懷抱裡,哭出了一身一頭的汗,魔怔了似的一遍一遍告訴穆世:“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
汽車長隊駛出小鎮,穆世眼望著車窗外一閃而過的風景,下意識的把手向旁邊伸去。
他握了個空,普嘉已經不在了。
“你沒有對不起我。”他面向窗外無聲的說道:“你一直對我很好,無論是在穆家大宅,還是在七方路,還是在宗巴雪山……無論何時,無論何地,一直很好。”
他憂傷的微笑了:“普嘉好。”
回家
閒置已久的穆家大宅,現在已經荒涼衰敗成了一座小小的空城。穆世派人剷除了院中的野草,趕走了逗留的野狗,捅下了樹上的鳥窩,同時又對樓房內部進行了徹底的灑掃;如此忙碌了十多天,才將這片宅院收拾出了本來面目。
現在這偌大的宅子裡,就只有他一個姓穆的主人,哪裡用得了這許多房屋。他命人將那幾幢空樓的大門都緊緊關好鎖了,自己則還是在先前所住的樓內起居。
即便如此,周遭也還是太空曠寂寞了。
他從部下中選拔出了幾名瞧著順眼的青年作為隨從衛士,其中有一個十七八歲的混血男孩,是個略略出眾一些的,此刻就越過同輩,在他那裡充當了貼身近侍的角色。
這男孩,據說在嬰兒時代曾被大花豹叼走過,面板又黑裡透亮,所以諢名就叫做小黑豹。小黑豹有著豹子一樣修長的體態,相貌界於英俊和可愛之間,能吃能喝、愛說愛笑,機靈的兩隻眼睛都會放光,每天就在一旁窺視討好著穆世,那副巴結樣子讓其他衛士們都暗罵不止。
小黑豹不是穆世心中的理想男孩,一來年幼,二來太黑,是個油光水滑的小黑炭;不過像普嘉那樣白皙俊美的青年是可遇不可求的,他在無可奈何之下,只好將就使用了這個小傢伙。
由於對小黑豹不甚心愛,故而穆世也難得和他親近,除非有事派他去做,否則通常不會主動與他說話。可他越是冷淡,小黑豹子越是小心翼翼的伺候,讓他挑不出一點錯處來,同時還很會打壓同僚。他在穆世面前從來不直說旁人的閒言,不過話裡話外就透著那麼一股子勁兒——只有我對您最好,別人都不行!
幸而穆世早看透了他那套把戲,只因他實在是伶俐,所以也就不以為然,只當他是小孩子爭強好勝罷了。
穆世發現,自己的照片全部丟失了。
這讓他很感疑惑——如果是進來了盜賊,那為何不偷點值錢東西,只拿走了一本無用的影集呢?而那影集對旁人來講是一分錢不值,在自己這裡卻是個珍貴的紀念,就這麼沒了,也怪令人惋惜的。
他發動家中下人們去找照片,將好容易收拾整潔了的穆宅又翻了個底朝天,結果卻是一無所獲。小黑豹子為了透著自己心思細密,顛顛的跑過來告訴穆世:“先生,我連垃圾堆裡都翻過了,可就是連影子都沒有啊。”
穆世聽他滿口廢話,就不耐煩的一揮手:“出去。”
小黑豹碰了個釘子,臉上不紅不白的,態度很好的又顛顛跑出去了。
如此過了半個多月,他聽人說,普嘉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