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字便足以誅他年羹堯全家了!”他略一思索,斷然道:“你讓他將我從前允他帶赴任所的弟侄都送回京師,另,他凡十歲以上之子亦不許再留於任所了。”
來人大驚失色,再看向他,句句當真,斷不容改。
“你出去吧。”四阿哥沉聲道。
那人滿心氣餒,他來時雄心壯志,以為四阿哥見了此信必定歡喜,更會詳細籌署下步計劃,卻不料遭了個滿頭苞,反倒惹來禍事,可眼下也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退了出去。他向外走時一步三顧,四阿哥他沉默寡言,似飄渺如空,又似深藏若虛,他實不能相信四阿哥如何突就甘心將這十數年的雄心放下。
四阿哥目送他離去,燭光映著他身影,單薄而孤寂。
他忽瞥見角落中元寶象是憋慌了,搖尾跑出,不由好笑的上前,“你呀,雖是她帶的,可這欺軟怕硬的脾氣倒又全不象你主人,見著陌生小兒便一個勁地狂吠把自己當狼狗使,可才見著個陌生大漢就只知道跑去牆角蹲著。”
元寶聳聳鼻子靠偎著他,趴在他腳邊依依蹭蹭,一如從前,卻又搖頭晃尾坐臥不寧般。
他蹲下身子,摟抱起它輕輕低喃,“怎麼你也想她了嗎?”神色悵然不已,“我也很想她。。。。。。”
若是從前她一定跺腳抱怨元寶定是母的,不然如何那般奴顏媚骨地討好於他。他一笑置之,但稍得空,便帶著元寶滿院蹓躂,免得它悶壞了,對著宛琬使性子。
偶爾他也會訓唬它,“一定要乖乖的,不然你小主人要不高興了,我饒不了你。”
門外傳來細細的腳步聲,怕是戴鐸吧,他放下元寶,出聲示意他入內。
四阿哥從案几一疊信函中抽出一封遞還於他,“我看了你寫的建言,亦知道現為‘利害之關,終身榮辱之際’,如欲爭‘不世之榮’,便該當奮力角逐,”曾幾何時,他也欲俯瞰天下,一覽九州,他面色微變,灰眸稍稍一動,隨即恢復原狀,“你上面所寫雖為金石,可如今與我卻俱都無用了。詩經雲:‘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到頭來,看得浮生總是空。況且自古王道之興,非刀劍之功;霸業之成,非陰謀之力,當為天命所歸,這大苦之事,就留於他人操心吧。至於你我主僕一場,我自會為你謀個一官半職以慰餘生,從此後你就好自為之吧。”
戴鐸聽著,悚然一驚,不覺抬目重視面前的四阿哥。他追隨胤禛那麼多年,這位主子的性子,他早就摸得一清二楚,除了有時過於自負外,便就是宛琬了。爺他雖過於自負,政事上卻仍屬明視善聽之人,當可彌補他過於自負之缺。然女人,無害時是無傷大雅,若成了禍水便足以致命,能讓一個最聰明的人也變成傻子。爺平日看起來對任何事和人都淡然處之,甚至有些薄情,可這樣性子的人一旦動了心,必會很濃、很痴、很專,所以他會為了她而拋下一切。可他決不能讓他那樣任性地毀了眾人多年的心血。人的一生何其短暫,他不想這一生只如蜉蝣於天地,滄海之一粟。他要轟轟烈烈,建功立業,才不枉來人世一遭,那又何必去計較什麼手段,卑劣計謀。
戴鐸只見四爺隱於燭光之後,四周空蕩而靜穆,偶有飛蛾撲向燭火。他身上似有一種天生的光芒,隨著歲月的流失,那光芒越發強烈,讓人眩目,無法直視。這樣的人,除了他自己是不會被任何人擊敗,更不可能被控制的。戴鐸忽就有些心驚。那一日,萬分情急,他不及顧慮,一心只念著如何力挽,倒沒太計較生死,亦無從害怕。可這會風平浪靜,重起慾念,有了得失之心,靜想起來,涔涔冷汗直冒。原來有些事是不能反悔亦無法預測結局的,一旦出錯便是要已生命為代價的。
戴鐸神情自若地收起眼底驚怕,恭身退了出去。四阿哥默坐片刻,是真的看空了嗎?他總狐疑胤礽因何而嫉恨至此,久查無果,忽就想到會不會是因為越簡單的道理就越發令人想不通,越不容易使人起疑之處越是關鍵,如同解連環套,他在一開始根本就查錯了方向,用錯了人。他細細揣測若宛琬死了能得利的會有誰呢。他若無其事,按兵不動,另調人馬秘密追查,卻似有股強大的力量在阻止他往下查去,這決非是他身邊的人所能做到。他吹熄了燈火,滿室漆黑,靜默不動,直至夜幕繁星落盡。
暑末的天,庭院中有份不尋常的肅靜,似連一向聒躁惱人的蟬鳴聲也時斷時續,如同受驚的孩童,偶爾嘶鳴兩聲,便又隱藏了起來。
湖上涼亭四角俱已垂下湘妃南竹,湖風掠過,光影躍動,映得四福晉雙頰明明暗暗,猶如她的雙眸迷離不定,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