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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好茶”,依清代梁章鉅《歸田瑣記》卷七,並非在其香,而是在其清,“香而不清,則凡品也”,大概不是千兒八百一斤的“碧螺春”、“君山銀針”,至少也得是清明時節頭道摘來一葉一芽的“龍井”之類,而北方人慣啜的“香片兒”,過香而不清,南方人慣啜的“功夫茶”,過濃而不清,但難以人“清茗”之品而只能算解油膩助消化的滌腸之湯了。

得一“清”字,尚須一個“閒”字。若一杯清茗在手卻忙不疊地灌將下肚,卻又無半點雅緻禪趣了。《巢林筆談續編》卷下雲:“爐香菸嫋,引人神思欲遠,趣從靜領,自異粗浮。品茶亦然。”故品茶又須有閒,閒則靜,靜則定,對清茗而遐思,啜茶汁而神清,於是心底漸生出一種悠然自樂的恬怡之情來,恰如宋人釋德洪《山居》詩中所云:“深谷清泉白石,空齋棐幾明窗,飯罷一甌春露,夢成風雨翻匯”,吃茶閒暇之中,世間煩惱、人生苦樂、政壇風雲乃至什麼油鹽醬醋柴米,都付之爪哇國去,剩在齒頰間心胸裡的只是清幽淡雅的禪意,此般若更配以上佳的茶灶茶具,置身於靜室幽篁之中,則更不沾半點濁俗之氣,故明人張岱《陶庵夢憶》卷三雲雪蘭茶須禊泉水、敞口瓶,方能“色如竹籜方解,綠粉初勻”,如百莖素葉同雪濤並瀉,而閔汶水茶更須千里惠泉,於明窗淨几間取荊溪壺成宣窯瓷甌,“方成絕妙”,而《遵生八箋》亦云茶寮應傍書齋,焚香餅,方可供“長日清淡,寒宵兀坐”,這自是深得三昧語。如此既清且閒的飲茶,又豈止在於“懈葷腥,滌齒頰”,直在茶中品出禪味來也!所以知堂老人《吃茶》說得最妙:“喝茶當於瓦屋紙窗下,清泉綠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飲,得半日之閒,可抵十年塵夢。”這便是文人吃茶。反之,若粗茶大碗,喧喧鬧鬧,一陣鯨吸長虹,牛飲三江,便不入清品,更不消說有什麼茶禪之趣,借妙玉的話說,這不是“解渴”,怕便是“飲驢”了。

葛兆光:茶禪閒話(2)

二、和尚家風

《五燈會元》卷九資福如寶禪師條下載:“問:如何是和尚家風?師曰:飯後三碗茶。”

飯後飲茶,依清人《飯有十二合說》,自是“懈葷腥,滌齒頰,以通利腸胃”的良方。只是記得《紅樓夢》第三回《託內兄如海薦西賓,接外孫賈母惜孤女》中說到黛玉到得賈府,“飯畢,各個有丫環用小茶盤捧上茶來,當日林家教女以惜福養身,每飯後必過片時方吃茶,不傷脾胃,……接了茶,又有人捧過漱盂來,黛玉也漱了口,又盥手畢,然後又捧上茶來——這方是吃的茶。”不由暗暗替和尚擔了一份心思:這和尚飯畢便三碗茶,會不會“傷了脾胃”?想來和尚的碗,不是那成窯宣窯裡小巧玲瓏的盅子,不是文人用的上蓋下託的蓋碗,也不是妙玉斟茶酬寶黛兩人的什麼“點犀■”、“■瓟斝”,只怕是粗憨的大海碗;和尚的茶,也不是那春露煎就的清明茶,也不是妙玉以冬雪泡就的老君眉,也不是《儒林外史》裡林慎卿們用雨水煨的六安毛尖,只怕是比紅毛法蘭西綠茶還要厲害的老邊梗子茶。那三碗茶下肚,景陽崗是能過,但僧寮裡吃的那三碗青菜兩碗米飯,怕就灰飛煙滅無影無蹤了,若連腸裡隔年儲下的陳板老油也洗下個三兩二兩去,茶畢靜坐,肚中翻起波瀾,腹間奏起鼓樂,一片翻江倒海,四周金花亂並,不知又如何定下心來打禪!一日讀清人筆記《兩般秋雨盦隨筆》卷六,雲和尚之言有“但願鵝生四腳,鱉著兩裙”、有“狗肉鍋中還未爛,伽藍更取一尊來”,有“混沌乾坤一殼包,也無皮骨也無毛,老僧帶爾西天去,免在人間受一刀”,心下恍然有悟,原來和尚早有“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坐”之傳統,如此鵝蹼、鱉裙、狗肉、雞蛋一通大嚼,豈不似魯提轄山下歸來?三碗茶下去,自是心清神定,正好坐禪,靜默中細回味腹股間的馥郁濃香,齒頰間的茶葉清香,好不快活如涅槃上了極樂世界?後又閱仰山慧寂禪師語錄,有偈語云:“滔滔不持戒,兀兀不坐禪,釅茶兩三碗,意在■頭邊”,方才徹底醒悟,原來“和尚家風”,並不持戒,又不坐禪,如此,又何懼什麼三碗兩盞釅茶!

三、 趙州吃茶去

一人新到趙州禪院,趙州從諗問:“曾到此間麼?”答:“曾到。”師曰:“吃茶去!”又問一僧,答曰:“不曾到。”師又曰:“吃茶去!”後院主問:“為什麼曾到也雲‘吃茶去’,不曾到也雲‘吃茶去’?”師喚院主,院主應諾,師仍曰:“吃茶去!”

喚人“吃茶去”,古今大德猜議紛紛,只雲玄機深奧,無跡可求,故後世禪師多照貓畫虎,依葫蘆刻瓢,像楊歧方會,一而云“更不再勘,且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