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站有一人,二十四五的年紀,乾乾瘦瘦,筆管身材,穿著淺灰色的長衫,外罩著駝色馬褂,一張刀條臉,彷彿大病初癒一般毫無血色,襯得那兩條粗眉格外黑,一雙細眼格外亮。他手持一柄摺扇,正搖唇鼓舌演說著一部《施公案》,此間恰恰說到緊要關節——小腦瓜趙壁隻身探險,卻見他口中一面敷演,一面退步抽身,突地原地一個飛腳騰空而起,身手矯健,動作麻利,隨之以扇作刀,擺出一個英武的亮相。
“好哇!”隨著陡然而起的喝彩聲,幾把零零散散的銅子從四外落到了圈裡。
朱紹文被叫好聲吸引著往前湊去,發現此人聲音不大,顯得有些中氣不足,嘈雜之中勉強可以讓人聽到話語。這時,卻見一個賣冰糖水的黑胖子緊挨著書場擺下了生意,旁若無人一般支起了桌凳,隨後,手敲著一對銅盞,扯開破鍾般的闊嗓吆喝起來:
冰糖水,比蜜甜,
不香不甜不要錢,
一個大子兒喝一碗,
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說書人本來聲音喑啞,現時被身邊這刺耳的高腔大嗓一攪合,越發顯得氣力微弱、字句含糊,他無奈地皺皺黑眉,輕嘆一口氣,將書中途打住,分開眾人迎上前朝著黑胖子雙手抱拳施了一禮:“這位老兄,在下沈春和有一事相求,您瞧,我在這兒說書,只為混口飯吃,原本這地界兒就亂亂哄哄嘈雜不堪,幾位捧場的爺聽著就困難,您又緊挨著我如此一通咋呼,他們就更聽不清了。求老兄看在你我都是江湖人的份上,朝那邊兒挪上幾步,一家子姓沈的感謝您的恩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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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喜蟲兒第二章(2)
“怎麼著,讓我挪挪?”黑胖子傲慢地斜楞眼朝對方瞥去,“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我得問問,這地姓沈啊,還是這天姓沈啊?憑什麼就得叫我挪挪?嫌吵是嗎?嫌吵你上十三陵呀,那兒背靜,連蛐蛐叫都聽得真!嘁,哪兒的事呀!”
“你這話說得沒道理,”看得出,沈春和強忍著心中的憤怒,臉色越發顯得煞白,“凡事都得講個先來後到,是我先在這兒撂地,你隨後才擺的攤,你我同在街面混,低頭不見抬頭見,再一次求老兄寬寬手……”
黑胖子沒容他把話說完,一扭臉,重又顧自唱起來:
人又多,天兒又熱,
離我近了有水喝。
又解渴,又敗火,
別的廢話不用說!
朱紹文將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裡,心內甚覺不平,搶上一步說道:“賣糖水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俗話說,自己方便,予人方便,人家沈師傅求字說了一大籮,再怎麼著你也應該……”
話音未落,只見說書人從懷裡掏出一個大子兒,啪的丟在黑胖子的桌上,伸手端起一碗冰糖水仰起脖子灌了下去。賣水的正然洋洋得意,沒承想只聽“咕咚”一聲,說書人如殭屍一般直挺挺向後倒去,躺在地上,面如白紙,口吐涎沫,已不省人事。
“媽呀,他這糖水裡有毒,出了人命啦!”
“報官吧,抓緊著!”
“抓住他,千萬別讓這黑小子跑嘍!”
賣冰糖水的見勢不妙,再不敢耽擱下去,連桌子也顧不得收拾,急急惶惶跑了。
朱紹文緊忙扶起說書人,撩開擋在他臉前的辮子,拇指掐著他的人中,急急喚道:“老弟,醒醒,快醒醒……”
一瞬兒,那姓沈的說書人竟睜開了眼睛。
“我說,你這會兒感覺怎麼樣?可把大家夥兒嚇壞了。”
沈春和忽然噗嗤一聲笑了,“他這一碗冰糖水,可他媽甜死我啦!”
在場的誰也沒有料到,這一起糾紛會以“惡作劇”收尾,一時間,圍觀的人們呵呵鬨笑著四散去了。
朱紹文也覺有趣,心內不免讚歎了這個說書人的睿智,正所謂“樹大招風風撼樹,惡人自有惡人磨”,如此巧妙的點子,虧他是怎麼一下想出來的。
三行四步,又見一處高坡上作著個場子,幾十號老少看客圍得密不透風,一個個支著耳朵聽得饒有興味。地場中間站著一位笑眉笑眼六十開外的老者,多一半的鬚髮已經花白,頭戴六合一統黑緞子瓜皮帽,上結著紅絨頂,身穿一襲石青色江綢長衫,腳上一雙禮服呢千層底布鞋,雪白的布襪洗得一塵不染。看上去像是在說書,可是卻不見書桌和臺帳。卻聽那老者說道:“俗話說,無君子不養小人,小人張三祿在這兒給各位君子行禮了!那位爺說了,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你今天求我們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