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約,看不見廬山真面目。凡人遇到平常習見之人,往往有狎暱之念,而無畏敬的情緒。拿破崙是偉大的,而最不以拿破崙為偉大者則為約瑟芬(Josephine)。她讀了拿破崙寄來的情書,看見了拿破崙求愛的醜狀,拿破崙不過常人而已,哪裡有什麼偉大。古者天子深居九重之中,並不是單單享樂而已,蓋不欲百姓目擊帝王的日常生活。
(漢七年)蕭何治未央宮,上見其壯麗,甚怒,謂何曰:“天下匈匈,勞苦數歲,成敗未可知,是何治宮室過度也!”何曰:“天子以四海為家,非令壯麗,無以重威。”上悅。(《漢書》卷一下《高帝紀下》)
殖民地的衙署往往比其本國衙署巍峨偉大。為的什麼呢?不如是,不足壯威;不如是,將令士民看見總督的日常生活。
我曾到過龍虎山,會過張天師。提起張天師,誰都知道他是愚夫愚婦所認為活神仙的。然而最不相信張天師的,卻是龍虎山的人民。何以故呢?他們看見了張天師出生,看見了張天師進學,看見了張天師結婚,又看見了張天師吃飯,更看見了張天師與太太吵架。一切神秘都沒有了,何能引起別人畏敬的情緒。古者天子往往力足以駕馭群臣,而威不足以控制閹宦,就是因為前者只見天子袞袍登場,後者常睹天子袒裼在宮中玩耍。
第二部分 玉帝永保至尊的地位第6節 玉帝永保至尊的地位(2)
說到這裡,離題遠了。其實,不過說明“神秘”二字。玉帝不表示自己的法力,不發表自己的意見,無非要令群仙摸不著頭腦,俾能保全自己的神秘。韓非所謂“不自操事”與“不自計慮”也就是玉帝不表示法力與不發表意見之意。因為施展法力,將令群仙知道自己法力之高低,有法力而不施展,仙人將莫測深淺。表示意見,將令群仙知道自己智慧之大小,有智慧而不發表,仙人亦莫測深淺。於是有法力者成為全能,有智慧者成為全知,此之謂“上德不德,是以有德”(《老子》第三十八章)。
“人主之道,不自操事”,“使賢者效其材,君因而任之”。要是自己操事,操得好,有誰賞你,操得不好,威嚴掃地。隋煬帝處處都要表示自己的才智,甚至欲與文人爭名。
薛道衡死,帝曰:“更能作‘空梁落燕泥’否?”王胄死,帝誦其佳句曰:“‘庭草無人隨意綠。’復能作此語耶?”(《資治通鑑》卷一百八十二隋煬帝大業九年)
以九五之尊而竟嫉妒文人,可謂愚蠢極矣。其最愚蠢的莫過於親征高麗。古者天子非萬不得已,絕不御駕親征。隋煬帝親征高麗,蓋欲“轢軒唐,奄吞周漢,振古以來,一君而已”。其實,這只是愚人愚事。命將出師,敗北,尚可歸罪於將;御駕親征,大敗,誰負其責?太子不過儲君,尚且寧可間居無事,不宜冒險建立奇功。蓋如四皓所說:“太子將兵,有功,即位不益,無功,則從此受禍。”(《漢書》卷四十《張良傳》)然而隋煬帝至死不悟,且說:“我自行,猶不克,直遣人去,安得有功。”(《資治通鑑》卷一百八十二隋煬帝大業九年)玉帝不肯施展法力,這便是玉帝能夠永保仙界九五之尊的理由。
“人主之道,不自計慮”,“使智者盡其慮,而君因以斷事”。這種作風也是聰明之至。倘若自己計慮,計慮當耶,無賞可得;計慮不當,將失去臣民的信仰。古者,賢聖之君關於用人行政,絕不表示意見,常令群臣言之,宋時,豐稷為殿中侍御史,上疏哲宗曰:
陛下明足以察萬物之統,而不可用其明,智足以應變曲當,而不可用其智。(《宋史》卷三百二十一《豐稷傳》)
明而不察,智而不用,蓋欲儲存自己的神秘。其結果,將如韓非所言:
不賢而為賢者師,不智而為智者正,臣有其勞,君有其成功,此之謂賢主之經也。(《韓非子》第五篇《主道》)
帝堯“聰明文思,光宅天下”(《尚書·堯典》),而每事絕不固執己見,“闢四門,明四目,達四聰”(《尚書·舜典》),故能博得“巍巍乎大哉”之名。此之謂“上德無為,而無不為”(《老子》第三十八章),亦即荀子所說:“大巧在所不為,大智在所不慮。”(《荀子》第十七篇《天論》)他又說:
天子不視而見,不聽而聰,不慮而知,不動而功,塊然獨坐,而天下從之如一體,如四肢之從心,夫是之謂大形。(《荀子》第十二篇《君道》)
董仲舒亦說:
為人主者以無為為道,以不私為寶。立無為之位,而乘備具之官,足不自動,而相者導進,口不自言,而擯者讚辭,心不自慮,而群臣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