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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陳公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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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公館

在與蘇家大屋同處一區,隔了三五個街口,便是名動省城的陳公館。

陳公館佔地甚廣,主樓高五層,省城裡有頭有臉的人家所蓋洋樓,必備有羅馬柱、雕花拱門樓、開闊的花崗岩臺基、石米外牆、精緻的半圓形邊樓、綠樹成蔭的大庭院,休憩涼亭等等,這些東西陳公館都應有盡有,可它的妙處卻不在這上面,而是要你親自踏入那座花園,推開那兩扇雕花大門,穿過走廊兩邊剔透晶瑩的水晶玻璃壁燈,才能一窺內裡最令人讚歎的部位:眼前赫然是一道精心設計的旋轉樓梯,寬得緊,可供四五個人同時上下,臺階面也不像西關大屋那般一律由木板鋪就,而是採用拋光過的大理石面,鋥亮光潔,由寬及窄,曲折蜿蜒了一個又一個優雅的弧度。那樓梯扶手也與眾不同,全用輕巧靈秀的鉤花鐵枝構成,明明是堅硬的材質,卻偏生做成桂枝形狀,彎曲出貝殼的螺紋,盤旋而上,精巧而綿延,以令人仰望折斷脖子的弧度直通五樓。你以為它會一達到底,可它偏偏不是平鋪直敘,而是每轉一彎,每到一層,便連著一處弧形露臺,露臺精巧而細緻,僅供觀賞,不供使用的,就宛若最靈巧的舞娘,長裙極旋之下甩出漂亮的半圓型,瞥見若隱若現的玉腿,將起承轉合的韻律玩到極致。

這樓梯便是時人戲稱的“五重天”,拾階而上,彷彿要過五重山水,一重有勝過一重的典雅,一重有強過一重的境界。而與此同時,主家從瑞典購置,用挪威輪船運來的諾大水晶燈卻貫穿始終,它從三樓高的天花板上逶迤而下,渾身掛滿晶瑩剔透的流蘇,一串串如冰凌般折射五彩斑斕的光。在這水晶燈的輝映下,總有數不盡繁華,享不完的富貴。哪怕此時此刻城外黃埔碼頭兵船林立,四牌樓下抓壯丁絡繹不絕,石牌橋的學生遊行反北洋政府鬧得轟轟烈烈,沒拆完的舊城牆下常有人拿籮筐裝面黃肌瘦的孩童如販賣家畜一般尋買家,可只要陳公館還在,這水晶燈下的世界便百年如一日巋然不倒。它彷彿獨立於這紛亂的時事之外,自閉門戶,管他外頭如何風雨飄搖,它只過自己的逍遙日子。可這只是它的一面,它的另一面卻又是門戶大開的,招攬四方來賓,還越過萬水千山,與紐約的時尚步步緊隨,與巴黎的講究處處一致。它是這座城市政商要員時常相聚的俱樂部,卻也是這座城市最時髦最講究吃穿的男女青睞之所。

這棟洋房的秉性與它的主人一脈相承,海納百川,卻又冷漠自矜。它的主人出身絲制業大佬陳家,卻從辦實業轉金融投資,左手長袖善舞,右手翻臉無情,被他玩轉得爐火純青。他很是巴結過袁世凱親自委任的廣東都督龍濟光,卻也奉承過倒袁一派的桂系督軍莫榮新;他時常集結粵商自治會的華商們商談如何聯團共進退,但並不妨礙他與欺壓華商多年的德國魯麟洋行、英國滙豐洋行的洋人稱兄道弟;他與不懂英文的人交談,一句話中必蹦出好幾個英文單詞,顯示自己的西化優越感;可當他對上不識中文的港商,又會言必稱聖人所言,生怕別人不曉得他對孔孟舊學如何推崇。

這位左右逢源,石頭縫裡都能敲出商機的主人便是省城政商各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陳廉伯先生。

此時的陳廉伯先生不過三十七八歲,卻已穩坐廣州商團團長的寶座,正處在他人生中的巔峰時期。他意氣風發,又好大宴賓客,陳公館隔三差五便歌舞昇平,衣香鬢影。

這裡的宴會可不比蘇家的,蘇家宴客走的是老派人家的路子,不顯山露水,自有它一整套關起門來的規矩。那是用傳了數代人的待客之道,從迎客到入座,從品茗到試羹,再到冷盤熱菜,老湯甜品,次序一點不能亂,笑臉談資一點都不能越矩。可陳公館卻是大不同,它是大開中庭的熱鬧,要的是川流不息的排場,求的是放大了的浮世繁華。哪怕再有見地的政要商賈,來陳公館總能被難住一兩樣,或是叫不上某個義大利出場的乳酪名稱,或是辨不清某個波爾多酒莊葡萄酒的年份,或是隻聞其名不見其物的君士坦丁堡鑲嵌了寶石的鼻菸壺,或是百代公司也才灌製完畢的新唱片。或者更直接的,只是陳家某位姨太太剛剛自倫敦購置的新帽子,在巴黎訂做的新禮服……總而言之,陳公館內總有數不盡的驚喜在等著考驗你的眼力,難倒你的見識,可正是這考驗和為難,卻讓時髦與富貴被詮釋得淋漓盡致,搭配得天衣無縫,令無數名流男女既無從模仿,又無法抗拒。

一時之間,時人皆以能弄到陳公館的請柬為體面風雅之標準。

這幾年,喜好洋玩意兒的陳大倌,每年聖誕節都在公館內辦聖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