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光叩頭稟奏:“臣所思策略之一是:乞請聖上免除永興軍所駐地區青苗、募役之苦……”
皇帝趙頊臉上的笑容僵了。他以為耳聽有誤,打了一個寒顫。茫然地望著司馬光。
司馬光急忙闡述其意:“聖上,現西北邊境戰雲密佈,戰事頻仍。青苗、募役兩法,取官府銀兩以貸利,致使軍費拮据,械器不修,糧草不繼,士氣低沉。且當地黎庶細民,生命無依,居住無障,安耕者日少,逃亡者日多。青苗、募役兩法的實施,於‘安民’無益,於‘強兵’有損,若不立即免除,則大局難以穩定。臣所論之據,已詳書於奏表之中,請聖上思準。”
皇帝趙頊毫無精神準備,被司馬光一下子說懵了。他看著司馬光堅定肅穆的神態,聽著司馬光字句鏗鏘的聲音,由茫然而驚訝:好一個老糊塗了的司馬光啊,何其對新法厭惡如此?真是固執至極,死不知悔啊!
“固執”的司馬光根本沒有理會皇帝神色的變化,繼續“固執”地談論他的策略:“臣所思策略之二是:懇乞聖上暫停調陝西義勇戍邊之令……”
趙頊的臉色由驚訝而慍怒:著令陝西義勇戍邊之事,是上個月宰相韓絳奔赴京兆府任永興軍宣撫使時朕親口諭示的,你何以得知?難道連朕調動兵馬,你也要反對嗎?
“固執”的司馬光對皇帝的慍怒仍然是視而不見。
“……聖上知道,八月,西夏兵馬寇邊,大順城失陷;九月,環慶路敗北,鈴轄郭慶、都監高敏身亡。此皆將領怯於戰鬥。自亂指揮所致,非士卒攻戰不力。現時,陝西義勇經年不知習練,如何戍邊禦敵?若令刺充正兵,不僅是自欺欺人,而且是徒令送死。臣以為陝西義勇當務之急,是嚴格習練而增強其征戰之力……”
趙頊臉色發青:司馬光的指責全是對著朕來的啊!他咬牙忍耐著,兩腮發出格格的響聲。
司馬光真是“固執”到家了。他反而提高聲音稟奏:“臣所思策略之三是:乞聖上留諸州屯兵勿動。聖上,天下事不可忽,必須思患預防,若只注意外患而忘內憂,萬一犬羊奔突,間諜內應,或盜賊乘虛,奸人竊發,州府官吏手無寸鐵,就要壞大事了……”
皇帝趙頊終於忍耐不住了,他霍地跳起,揮拳連連擊案,厲聲叱斥:“住口!朕之所為,皆為非耶!”
司馬光住口了。但他仍“固執”地昂著頭顱。
大雪落著。
北風乍起,嗚嗚作響,掩蓋了臥室內王閏之腹痛的呻吟聲,掩蓋了祭堂裡任媽虔誠的祈禱聲,也掩蓋了產床前接生婆絮絮叨叨的議論聲。孩子是頭朝上坐在母親腹裡的,是個難產!小小生命還沒有來到人間,就要經受一場生死的搏鬥,就要去衝闖連母親的生命也可能遭到毀滅的難關。真是生不得其時,生不得其法啊!
在上屋的書房裡,蘇軾、文同靜聽著王詵冒著風雪送來的訊息。因為家人都在為王閏之和即將出生的嬰兒忙碌著,這裡沒有火爐,沒有果點。蘇軾從書架一角抓了幾把紅棗待客。王詵開啟帶來的杜康酒,斟滿各自的茶杯。
王詵興奮而詳盡地述說著朝廷對蘇軾“往復賈販”一案的查究經過:“……朝廷派遣刑部官員二十多人,分六路赴洋河浩司、淮河清司、襄陽、唐州、江陵、蒙州等地詳加查究,經時三個月,前日已返回京都。據說,他們查詢了曾與子瞻接觸過的儀官,審問了來往為子瞻開船的船伕,多達七十餘人。所幸,京外微吏,不似廟堂大臣詭詐;浪裡船伕,不似朝廷群小勢利。他們尚存天地間正直凜然之氣,未混人世間公正樸實之心,幾十條漢子均簽字畫押,俱保子瞻送父靈柩之船,既無陶器、鹽巴,更無錦緞、珠玉,‘往復賈販’之說,純屬子虛烏有,謠啄誣陷。刑部辦案官員尚存求實之心,且對子瞻亦有好感,以‘此案不實’結論。昨天夜裡,介甫已親自把這個奏文呈送給皇帝了……”
文同性急,緊忙詢問:“那,那皇上可有諭示?”
王詵笑著回答:“今天清晨,福寧殿透出訊息說,皇上在奏表上批了三句話:”事出有因,查無實據,自生自滅。‘“
文同搖頭,“嗯嗯”一聲。
蘇軾無語。
王詵提高嗓音:“子瞻,此等批示,雖然妙不可言,但畢竟是水落石出,冤情自白。奸人的誣陷失敗,毒惡的陰謀落空,我們都應當高興啊!與可,我們為子瞻乾杯!”
王詵舉杯,文同響應。
蘇軾舉杯站起,淚花瑩瑩。他感謝朋友送來的喜訊,更感激朋友患難不移的情誼,但心底從未有過的悲哀酸楚,驟然間翻騰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