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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部分

王安石向這位奇人一瞥,便斷定嬋娟言之不誣,心頭驀地浮起一層惜才之意。他熱情地為客人斟酒夾菜,沒有談論江寧風情、客人身世和嬋娟未來,而是詳盡地詢問著漕運司和汴河、淮河上推行“均輸法”的現狀。

吳氏與嬋娟疑惑不解地望著王安石。

“書場浪子”卻一杯一杯地飲著酒,鎮定而從容地應答著王安石的每一句話。也許主人的問話已使他察覺到主人的身份,而且主人身份與“均輸法”有關。“書場浪子”大膽而坦率地談論起“均輸法”在漕運實施兩年來的利害得失。

他談到“均輸法”給汴河、淮河兩岸帶來的繁榮:“……河面上,船艫相接,白帆若雲,夜之燈火,寥若星辰。漕運之量驟增,南北水途縮短。眾目所睹,其功在焉!碼頭上,集市日隆,新屋日多,百業日增,百貨日繁。店鋪數倍於前年,貿易數倍於往昔。其績在焉,當不必疑!”

王安石欣慰之色浮於眉端:這正是我之所企啊!“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人常說,“無商不活”,只有這樣的“熙熙攘攘”,才能給這沉悶的天下帶來一絲生機啊!

“書場浪子”談到“均輸法”帶給富商大賈的變化:“……均輸官營,利歸官府,抑制商賈,勢之必然。富商由咄咄而鑽營,大賈由痛罵而稱頌;初以酒宴求情而貸運,繼以暗地行賄而包船。‘均輸法’之名日顯,其原旨日益見微……”

王安石神色憂鬱了:真是“安危相易,禍福相生”嗎?蘇子瞻曾有過這樣的議論,司馬君實也曾有過這樣的擔心,難道被他們言中了?

“書場浪子”的話語更尖銳了:“……更可慮者,官為客藉,商為著戶,漕運司官員不知商賈盤根錯節之網,富商大賈卻精通以錢制官之術。有的漕司官員,為圖一指之利而為商賈行便,有的商賈以助為名而謀取重利;有的官船為商賈掛旗闖關,有的商船懸掛官旗行走江面。官商勾結謀利,已成公開秘密,唯朝廷大臣尚樂於鼓中,殊可危啊!”

王安石心頭大震:“物速成而疾亡”。難道真如蘇子瞻所語,“變法”之業,就要“疾亡”於“官商勾結”之禍嗎?看來不是沒有道理。該到商埠、碼頭、村落、田間俯耳聽聽、親眼看看了,不能“樂於鼓中”而受欺、欺人啊!

“書場浪子”繼續說道:“最堪憂者,‘以錢為是’之風,已侵入官衙、鄰里、刑律。律因錢蝕而渙散,刑因錢蝕而失威,倫理因錢蝕而傷風敗俗,道德因錢蝕而人心不古。長此以往,只怕宰相王安石的壯志雄心,要毀於‘以錢為是’的時髦風尚了!”

王安石心裡全亂了。他沒有料到“書場浪子”會從倫理、道德談論“以錢為是”。是啊,法度在變,時尚在變,倫理、道德能維持原狀而不改變嗎?可這個變化,會是什麼樣的結果呢?自己確實不曾思索於此啊!他注視著面前侃侃而談的“書場浪子”,突然萌生了“破例重用”的念頭,便開口試探:“先生所語,某領教了。先生既知江河漕運現狀,亦知‘官商勾結’之害,對現時‘以錢為是’之風亦有見解,可有整治除弊之策?”

“書場浪子”一愣,舉起酒杯,藉機沉思。

嬋娟看得清楚,夫君的話中了老爺的意了,宦海風波甚於江河湖海啊!即或這位老爺出於真心,宰相王安石能允許這樣的議論、見解嗎?聽說朝廷的許多大官都因為持這樣的議論被貶逐了。這位老爺的好心,是斷乎不可應諾的。她急忙笑著為夫君解脫:“老爺,他是‘書場浪子’,慣於信口開河,他的話,是信不得的。再說,官場即使有這般情形,也是百中居一,千中居一,原是不必大驚小怪的……”

“書場浪子”放下酒杯,藉著內子的話頭,故作輕鬆地說:“小人感激老爺的恩德,就以船中傳聞為老爺佐酒,這叫姑妄言之,願老爺亦姑妄聽之。妄議新法,已是罪過,若為當朝宰執所知,只怕是要連累老爺了。”

王安石大失所望,痛苦搖首:“書場浪子”畢竟無意於功名,勉強不得。怎的他二人均畏安石如虎,難道朝臣懼我,黎庶也懼我嗎?如此,我離商君不遠矣!王安石思之甚憂。忽見席上冷清,轉頭對吳氏道:“夫人,該你說話了。”

吳氏離座,拿出嬋娟的賣身文書,歉疚而言:“嬋娟,我不知你夫妻倆的曲折苦衷,雖非有意投石於井,還是傷害了落難之人,愧對你們了。這是你的賣身文書,現當面撕毀,你夫妻倆團聚了!”說著,撕碎手中的賣身契約,投入紙簍。

嬋娟、“書場浪子”雙雙謝恩,跪拜於地,叩頭不止。

“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