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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部分

女子說道:“天下的文人學士,大體都是這個樣子,在貧寒潦倒的時候,會慷慨激昂以濟世;待到飛黃騰達之後,就該四平八穩以利己了。王安石在這首詩裡,原本就是留著退路的,你聽,‘《黍離》、《麥秀》從來事,且置興亡近酒缸’。這不是在說,該衰亡的就該讓其衰亡,又何必去惋惜呢?當然,這是他那時的牢騷話,可現時,他也許早就把這壯懷的一切,都付諸‘酒缸’了。”

王安石心頭一驚,坐不住了,站起身來:“不!王安石不會這樣,也不敢這樣!”

女子一怔,驚慌地也站了起來。

王安石發覺自己失態,搖搖頭,轉向夫人吳氏。可吳氏早在他與這個女子江寧憶舊時悄然離去,回到對面的一個房間——她的臥室去了。

王安石心頭突然浮起異樣的不安。他向窗外望去,月色茫茫。他向門外長廊望去,廊間的燈火已經滅了。他一時失措。夜半三更,在這間臥室之內,只有這個陌生的女子陪伴,飲酒論詩,失檢點了!他忙對女子說:“你快去侍候夫人安歇吧。”

女子不僅沒有離開,反而走到床榻邊,為王安石鋪被置枕:“夫人早已吩咐,今後由賤妾侍候老爺……”

王安石頭腦“嗡”地一響:“你,你是什麼人?”

女子轉過身來,低聲說道:“我是太太用錢為老爺買來的小妾。”

王安石“啊”地一聲跌坐在椅子上,望著床榻前的女子發呆。

女子鋪好被褥,輕步走到王安石身邊:“老爺,夜深了,安歇吧。”

王安石木呆不語。

女子伸出手來,聲音微抖地說:“老爺,賤妾為老爺脫靴解衣……”

王安石如惡夢乍醒,驚恐地瞪著一雙眼睛……

女子含淚低語:“老爺,賤妾今日傍晚,奉夫人之命,已湯浴薰香過了,身子是……”

王安石打了一個寒顫,苦笑著:“姑娘,你這是挖我的心啊。”

女子愣住了。

王安石鎮定下來,輕聲詢問:“你叫什麼名字?”

女子嚅嚅回答:“賤妾名叫嬋娟。”

王安石點頭,自語:“嬋娟?多好的名字,又是一個嬋娟啊!屈子的侍女叫嬋娟,是屈子的解語花。這個突兀來到我面前的嬋娟,也是天神為寬慰我煎熬的靈魂而恩賜的嗎?‘心嬋媛而傷懷兮,吵不知其所蹠’。嬋娟,你有聰穎的才智,卻不知我是一個怎樣的人啊。”

嬋娟知道遇到了好人,突然雙膝跪地,淚水湧出:“老爺,賤妾也是被迫賣身啊……”

王安石忙道:“別哭,別哭,快起身,告訴我你的身世。”

嬋娟終於停止哭泣。她跪著講述著自己的遭遇……

生於何處?父母是誰?嬋娟根本就無印象。最早的記憶便是江寧鐘山腳下那座燈紅酒綠的“燕爾酒樓”和總是坐在酒桌前撫琴輕歌、淚珠瑩瑩、被人稱為“醉懷七娘”的養母。

養母長得真美,如同古人宋玉所講:“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她“嫣然一笑”,不是“惑陽城、迷下蔡”,而是傾倒了江寧府的富商、大賈、才子、王侯。

養母琴藝絕倫,歌音超群,卻命苦無雙。她把一個母親的愛給了嬋娟,把琴絃上的奧秘給了嬋娟,把歌唱上的神韻給了嬋娟,也把做人的艱難給了嬋娟,也許因為小女子有著一副討人喜歡的面容和不算平庸的靈性,連“嬋娟”這個好聽的名字也是她給的。

養母的假歡假笑答兌了無數浪蕩的來客。養母的真疼真愛保護了一個零丁的孤女。養母淚乾了,血盡了。養女長大了,成人了。“燕爾酒樓”土埋了一個“醉懷七娘”,江寧府又捧出了一個“燕爾嬋娟”。“燕爾嬋娟”,一個天下男人都可以享用的“嬋娟”啊……

王安石回想起七年前身居江寧的情景:“醉懷七娘”何止傾倒江寧府,這個名字曾遠播大江上下,為無數富商、大賈、才子、王侯垂涎。只是自己生性“執拗”,厭惡這個浪蕩的名字,恥於認識這個煙花妓女。誰知七年之後,這個女人的養女,竟然跪在自己的面前。造化之緣分,難違啊!

嬋娟繼續訴說著:也許是養母博大慈愛的靈魂仍在蔭護著用淚水心血養大的女兒吧,一個年輕的“書場浪子”竟然搶在眾人之前,跨進了“燕爾酒樓”。也許是養母捨身飼虎的一生得到了佛祖的回報吧,那個“書場浪子”竟然是一個值得委身的人;也許是養母在陰間的煉獄裡暗為養女普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