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延誤者,早起晚睡以追補。請你們共同監督我!”
司馬康淚水潸然而下。
範祖禹含淚搖頭:“老師年事已高,不可如此操勞……”
司馬光高聲道:“我不是畏懼流言,我是怕鵜(夾鳥)之先鳴啊!聖命在身,能不日以繼夜嗎?史料浩瀚,能不分秒以爭嗎?劉恕道原,你什麼時候才能走進這失去歡樂的‘獨樂園’啊……”
第三天午後末時,司馬光期盼的劉恕道原從江西高安來到洛陽。
他是帶著十七歲的兒子劉羲仲來的,在路上整整走了二十天。
司馬光聽到兒子司馬康的稟報,忙不迭地奔出釣魚庵,呼喚著“道原”的名字,相逢於柴門內園圃的夾道上,剎那之間,司馬光全然愣住了:這是五年前身體魁梧的道原嗎?這是京都書局偉岸英俊的劉恕嗎?骨瘦如柴、腰背已彎、形容憔悴、發須灰白,今年只有四十四歲的朋友,怎會變成這個樣子?他滿腔的喜悅突地為一股從心底湧出的悽楚情感淹沒了。他撲上前去,緊緊抱著脫了形的朋友,以手撫背:“道原,一日不見,思若三秋,我們已是五年不見了,想得苦啊……”
劉恕當然知道司馬光此刻真摯的情感中含有思念、喜悅和對自己病體的擔憂,淚水奔湧而出,灑落在司馬光的肩上。他喜憂交織地談笑:“公臥林壑,避世獨樂,神仙生涯啊!劉恕千里而來,擾公之安靜,分公之歡樂,亂‘獨樂園’之旨矣……”
兩人拂淚相歡,激動不已。範祖禹、司馬康急忙趨前相見。劉恕的兒子劉羲仲也急忙向司馬光行了跪拜之禮,向範祖禹、司馬康行了鞠躬之禮。
歡聲笑語,飛繞園林,漫過弄水軒、讀書堂、釣魚庵,最後停落在湖畔翠竹環抱的“種竹齋”——這裡是“獨樂園”內最雅靜、最闊綽的地方。司馬光平生最喜愛的字畫,包括密友邵雍、範鎮等人的墨寶,都聚集在這六間茅屋的四壁上。
“種竹齋”迎接著“獨樂園”建成四年來第一位尊貴的友人。女主人張氏親自執盞接待。花香、茶香、果香、酒香漾溢於室內。劉恕在酒熱九腸、情暖五內的喜悅中,開啟行囊,取出一卷文稿,放在司馬光的面前:“劉恕千里而來,無它物以娛君實,唯此篇文章,可慰君實焦慮掛念之思。”
司馬光開啟一看,高聲喊出:“《超然臺記》,蘇子瞻之作……”高興若狂地捧著文稿展示於範祖禹、司馬康和妻子張氏。眾人興起,舉杯以賀。
劉恕稱讚說:“洛陽有個‘獨樂園’,密州有座‘超然臺’,東西輝映,情趣盎然。君實與子瞻之心交,哲理相通,不謀而合啊……”
司馬光手捧文稿,朗聲讀起了蘇軾的《超然臺記》:凡物皆有可觀。苟有可觀,皆有可樂,非必怪奇偉麗者也。飠甫糟啜漓,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飽,推此類也,吾安往而不樂?夫所為求福而辭禍者,以福可喜而禍可悲也。人之所欲無窮,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盡。美惡之辨戰乎中,而去取之擇交乎前,則可樂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是為求禍而辭福。夫求禍而辭福,豈人之情也哉?物有以蓋之矣。彼遊於物之內,而不遊於物之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內而觀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彼挾其高大以臨我,則我常眩亂反覆,如隙中之觀鬥,又焉知勝負之所在?是以美惡橫生,而憂樂出焉,可不大哀乎?……臺高而安,深而明,夏涼而冬溫。雨雪之朝、風月之夕,餘未嘗不在,客未嘗不從,擷園蔬,取池魚、釀秫酒,瀹脫慄而食之,曰:“樂哉遊乎!‘……
蘇軾在朝廷失意中尋覓闡述的這種“超然於物外”的哲理,喚起了“獨樂園”里人們辛酸的情感共鳴,特別在這“謠言啄傷”的苦境當中。是啊,事物的好與壞是交織為一體的,好與壞的分辨就在人們的內心爭鬥著,取與舍的選擇就展現在人們的面前。當事物的外形矇住人們心竅的時候,人們也就沉湎於事物的有限範圍裡,而不能超出事物之外了。這也許就是一切悲哀的所在。事物本質並無大小的區別,從它的內部來看,都是高大的,它高大地聳立在人們面前,使人們迷惑不解。如同從縫隙裡觀著一場激烈的爭鬥,很難斷定勝負歸於何方。因而愛好和厭惡交相產生,憂傷和快樂交相出現,悲哀也就不離人生地相隨著。
蘇子瞻這種人生失意中“無往而不樂”的豁達對失去歡樂的“獨樂園”也是一種同病相憐的寬慰。司馬光眉展了。張氏氣舒了。範祖禹稱讚蘇軾的“樂觀不餒”。司馬康想到蘇軾坎坷的遭遇,也覺得自己心頭上的悲哀減弱了。
就在此時,一輛華貴的雙馬四輪車輦,轟隆隆地駛入了“